第73章 證人

王子瓊終於裝聾作啞不下去了, 起身厲聲斥道:“大膽!你可知他是誰?胡大人,這刁民嘴裏沒半句實話,根本是胡亂攀扯!蓄意構陷!還不把他叉出去!”

兩名衙役應聲上前。

尹六德本是個膽小至極的人,然而到了這刑部大堂上, 他知道自己不說實話只有死路一條, 極度畏懼之下,反而生出平日沒有的勇氣, 掙開衙役的挾制, 大聲道:“小人不敢撒謊!那夜知縣老爺半夜上我家的門,他就在馬車上, 雖然披著鬥篷,但小人看見了他腰上那枚玉佩!跟他戴的一模一樣!”

眾人聞言往懷鈺腰間看去。

他今日穿著一身月白常服, 腰上綴著一枚蝴蝶玉墜, 世人皆知扶風王懷鈺握玉而生,被聖上呼為“麒麟兒”, 那枚羊脂玉佩他自生下來就戴著,京中人也許不認識扶風王,但絕不會不認識這枚玉佩,別的可以做假,這卻做不了假。

胡世禎叫住兩名衙役, 和顏悅色地請王子瓊落座:“王大人稍安勿躁,先讓他說完麽。”

說著轉向尹六德,疾言厲色道:“你從實招來, 若有半句假話,本部堂斷斷饒不了你!”

“是, ”尹六德躬身磕頭,回憶起那晚的事, “小人問鄔老爺,我妹子屍身在哪裏?鄔老爺說衙門已經替我葬了,讓我不要管,小人說,還是讓妹子葬在祖墳裏,認祖歸宗好些,鄔老爺又說,她的屍身找不到了,我說沒有這樣的事,就算是斬首,屍首分離了也還是在那裏,不會找不到。小人再問,鄔老爺卻避而不答了,罵我不知好歹,擡腿要走,小人哭著追出去,抱住鄔老爺的腿,問他小人妹子在哪裏?她活著時,生受了一世的苦,小人不能讓她死了,都曝屍荒野,魂魄找不到回家的路。這位公子……”

他含淚望向懷鈺,哽咽著說:“這位公子下了馬車,將小人扶起來,告訴小人,我妹子葬在平橋一株柳樹下,墓碑上寫著‘陳沈氏之墓’,還說他以後會給我妹子修墳建祠,香火不絕……大人!我妹子真的是冤死的啊!狗逼急了還跳墻,都是姓劉的那個畜生逼的她……”

他又痛哭流涕起來,王子瓊生怕他口無遮攔,再牽扯出懷鈺,連忙喚人將他帶下去具結畫押。

胡世禎也不阻止,他幹了多年刑名,自然看得出尹六德把能說的都說了,再也吐不出其他有用信息,便宣布帶下一名人證。

第二名人證是名老仵作,頭發胡子花白,他被錦衣衛緹騎從淮安一路押送到京城,途中飽經風霜顛簸,又在獄中錄口供時,被獄吏們一番恐嚇,本就是風燭殘年的老人,嚇得幾乎癡傻了,一進來就五體投地,嘴中惶恐念著:“我招,我什麽都招……”

胡世禎照例問了番姓名籍貫的話,然後直入主題:“冒有良,三月二十八,山陽知縣鄔道程找到你,說運河邊有具女屍需要你去驗,你在驗完屍後,作出了‘女屍死於溺水窒息’的結論,是也不是?”

老仵作發著抖,縮著脖子點頭:“是……是。”

“大膽!”

胡世禎使勁一拍堂木,喝道:“你的供詞中說,該女屍系服毒而死,前後不一,顛三倒四,服毒與溺亡的死狀相差萬裏,你是積年的老仵作,不存在誤判的可能!是什麽讓你改變之前的說法?莫非是想糊弄本官?!”

冒有良嚇得癱坐在地,臟汙的袍子下流淌出一攤騷臭液體,竟是直接嚇失.禁了。

老人哭著道:“是……是鄔大人,他讓卑職不要按真實死因判,上司發話了,卑職不敢不從啊……”

“你胡說!”

出聲的人是陳適,他冷冷地瞪著老仵作:“那日我就在場,你們根本沒有交談的時機,他如何讓你錯判的?”

冒有良也認出了他,老實回答道:“也不需交談,鄔大人只要往我手心畫個叉,我就明白他的意思。”

陳適面色慘白,想起河邊驗屍那日,鄔道程突然闖進停屍的蘆棚,握著老仵作的手,囑咐他好好驗,當時沒有多想,只以為是這知縣升官的心太急切,想在懷鈺面前好好露個臉,沒想到背後竟是這麽樁肮臟交易。

那日他傷心欲絕之下,嘔血數升,真想跳下河隨“沈茹”一起死了算了,原來到頭來,自己只是被人當成跳梁小醜,肆意踐踏玩弄!

陳適眼底恨意翻湧,死死地瞪著懷鈺,恨不得將他萬箭穿心!

懷鈺卻壓根不看他,一如他長久以來對他的態度,那就是兩個字——無視。

因為自己是金枝玉葉,是龍子鳳孫,所以你們這些升鬥小民的悲歡離合,他不在乎。

若不是場合不對,陳適真想大笑,寒窗苦讀十年,讀遍孔孟經傳,鉆研八股,投身科舉,奮力往上爬又有何用?到了權貴眼裏,你依然是登不得台面的低賤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