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翌日,霍戍慣例起了個早,開了半邊窗子,風裏吹進來一陣濕漉漉的桂花味道。

他探頭看了一眼窗外,霧氣濃濃,有些看不太真切院子裏的一景一物。

這個時候的天已經有了些冷意,不過習慣了北域早晚相差甚大的氣溫,這點涼意倒是算不得什麽。

簡單吃了早食,霍戍牽著馬出去,門口已經停了一輛套好的驢車。

一團圓滾滾的身影抓著驢車把手,正夠著條小短腿兒想爬進驢車裏,費力的爬了好幾下,人都給撲騰熱了總算才鉆進去。

較著勁兒也沒說自給墊個小杌子。

人比昨天晚上看到的時候裹得還要厚了一層,看著又大團了些。

在秋日裏當真別樹一幟。

霍戍不輕易發笑,但也忍不住偏頭摸了下高挺冰涼的鼻尖。

“霍義士,走吧。”

在前頭的黃引生檢查完韁繩,扭頭同霍戍道了一聲。

霍戍放下手微點了下頭,旋即翻身上了馬。

秋日晨風徐徐,吹得車簾子簌簌作響,時不時還翻飛開來。

黃家這輛驢車有些年頭了,修修補補的,總是不如剛做時那般好使。

窩在驢車裏的紀桃榆原本還有點發熱,但被風吹了兩下就又冷了,伸手想要把簾子給摁住,省得再吹風進來。

他身子靠近車窗,卻掃見隨風半敞的車窗外有個圓滾健壯的馬屁股,長順的馬尾在行走之中甩出了悠閑的弧度。

紀桃榆怔了一下,他少有見到馬匹,鄉野村舍間即便有牲口協助耕種,多也是牛驢騾子,純正的馬匹只有城裏的顯貴才有。

他身子不好,去城裏也多是待在醫館裏幫阿祖拾騰藥草,就是見到馬兒也是遠遠的看上一眼,鮮少有這樣近距離接觸的機會。

這匹黑馬矯健俊氣,實屬是漂亮,他感覺近在咫尺的馬鮮活的好似有一種熱度,讓他心跳得有些快。

“想騎馬?”

紀桃榆聽到聲音,倏然擡起眸子,他那救命恩人直挺著腰板矗在馬背上,那雙怪嚇人的三白眼不知什麽時候看了過來。

桃榆縮著脖頸連忙搖了搖頭。

家裏的驢和牛他尚且不敢騎,小時候他爹把他抱在牛背上給嚇哭了,受他娘好一頓數落,他哪裏敢騎看起來便很烈的馬。

霍戍瞧見小哥兒藏在鬥篷裏的面頰已經大概恢復了正常的膚色,只是氣色不大好,有點像是雨水侵泡得有點褪色而處於半透明的梨花瓣。

一雙不諳世事的眼睛看著他不停擺頭,三角的鬥篷罩著跟粽子在動一樣。

他沒說話,回過頭繼續慢悠悠的遛著馬,只是散掛在他手裏的韁繩繃緊了一截,黑馬的步子便更慢了一些。

車簾子前的馬屁股忽然變成了鐵勁一樣的腰,紀桃榆見狀抿了下唇,先收回了失禮的眼睛,接著默默放下了簾子。

霍戍覷見緊合著將兩人隔開的車窗簾,眉頭不著痕跡的動了一下。

紀桃榆靠在車裏,懷裏抱著個塞滿了碎布條的小枕頭,肩膀正好將要翻起來的車簾子給壓住。

驢車搖搖晃晃的,他想著再打個盹兒好了,昨兒夜裏氣溫低,他有點反復低燒也沒如何睡好,累得黃芪哥照顧了他一晚上。

靠著枕頭左眯了會兒,右眯了會兒,卻是又睡不著。

驢車裏密不透風,待得越久,吐息多了越悶,他到底還是重新把簾子揭開了些。

然騎著馬那人還鑲在窗外。

紀桃榆想著在官道上碰見這人的情形,心中好奇,低喃了一聲:“義士是北方人麽?”

霍戍正走馬觀花的掃著同州城景,在繁雜的早食攤子的吆喝聲中,他聽到了身側一聲明顯異於這些粗嘎的軟音。

不過他不偏頭也沒側目。

“嗯。”

紀桃榆眸子上挑,有些驚訝自己聲音那麽小,在嘈雜聲裏他竟也聽得清,只是也真冷肅啊。

“聽阿祖說義士要尋人,此次南下是特地來尋人的?”

“沒來過南方,也順道看看。”

“同州有不少吃的玩的,義士尋到了人以後盡可好好逛逛。”

“嗯。”

又來了。

紀桃榆眨了眨眼睛,看著頭都沒有偏一下的男子,有些好奇他要找的是什麽人,既是他們村的,說不準還知道一些訊息。

不過見其好似並不太喜歡搭理人的樣子,還是不打算多嘴了。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昨天惹人生氣了,現在也還見著氣。

紀桃榆猶豫了一下,小聲說道:“我叫紀桃榆。”

霍戍聞言忽而轉頭,四目相對,紀桃榆心裏一窒,連忙抱著小枕頭遮住臉靠回了車裏。

不過這次沒拉簾子。

霍戍唇齒輕碰,但見著車馬已經出了城,耳邊已大不復城裏喧雜。

他瞧了一眼前頭趕著驢車的黃引生,到底還是沒再開口。

驢車雖然不如跑馬快,但步行到明潯村也才一個多時辰,趕車就更快了,不過半個來時辰就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