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月明星稀,桃榆聽見原野上呼呼的風聲,在這平原上連風都無所依伴。

北域太過荒涼寂寥了。

依存於這片土地上的人也像是大漠中的一粒沙子,風一吹,不知就飄向了何處。

即便頑強抵抗,卻也難以紮下生長的根。

不過幸得是動蕩與變遷之中,生死茫茫之下,尚且還能碰見熟識之人。

冥冥之中也算是難得的慰藉。

霍戍偏頭窩著在懷裏還睜著眼睛望著帳頂的人。

他探了探桃榆的額頭,又摸了摸他的肚子。

看著人面色紅潤,道:“還不睡覺,今天不是說不舒服想早點歇息的麽?”

桃榆回過神來,枕著霍戍的手腕:“噢,這就睡了。”

霍戍靜靜道了一句:“你沒不舒服是不是。”

桃榆聞言眉心一動,不由得揚起眸子看向霍戍:“你怎麽……”

他驚訝霍戍怎麽會知道,但乍然被抓包,到底還是有些心虛的沒把話說完。

“我……我不知你心中究竟是何想法,可見你雖是言明不見阿守,真當是在路上時卻情緒未見明朗。”

“我想如今我們生活在南邊,再要來一次北域不易,即便是再來,故人未必還在原處。許不見是一時意氣所做的決定,便想多留一夜,能夠有足夠的時間想明白真實想法。”

霍戍揉了揉桃榆的頭發:“我知道。”

桃榆見霍戍未有責怪的意思,松了口氣。

“那……要是我沒有讓隊伍停下,範伯他們也未曾趕來,你會如何?”

霍戍沒說話。

桃榆見人又沉默了,不免眯起了些眼睛,擰了霍戍的胳膊一下。

雖然未曾給銅皮鐵骨造成什麽傷害,但足以表示自己的不滿。

“說話啊,總是什麽也不與我說,還得要我猜。”

“當是會……去看上一眼。”

商隊無論夜裏在何處駐紮,本就在馬場耽擱了許多時間,北邊天黑的早,再走也不過能走一兩個時辰的路程。

夜裏縱馬回去,至多不過一個時辰,來回時間也不會太長。

霍戍的聲音有些無奈,他本不想提及這些,平白顯示得他矛盾和軟弱。

桃榆聽完耳朵都豎了起來:“想見就見啊,怎的還那麽嘴硬。”

霍戍吐了口濁氣。

他心中有些復雜,許多事並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張口就能說得明白。

少時在霍家父母對他冷淡是真的,偏寵霍守也是真的。

他心中有過不平,為什麽不能一視同仁。

可仔細一想,他是她娘少不知事時和一個浪子生下的孩子,於她娘來說,他即使是親生的,卻也永遠記載著她年少時所犯的錯。

而霍父,在那個本就不寬裕的家,又如何能要求他把好的給他,而非先緊著自己的親生兒子。

可他又想,既會得今日之困境,他娘為什麽要生下他,霍父又明知他娘有個拖油瓶還要娶她。

他們未曾把事情的後果顧及上,最後讓他來承擔。

他總是在反復的掙紮與橫跳之中,既希望他們能夠對自己有所顧念關懷,又有些恨他們的所作所為。

所以他也想逃避,他不想讓人看見。

而對於霍守,這個弟弟,年少時的他也一樣與之有很復雜的情緒。

霍守曾整燈熬夜教他讀書寫字,把自己在私塾裏學到的東西都教給他,一遍不行就十遍,直到他習會為止。

霍守也曾得到吃食用物第一時間想到他,若是能爭取到兩份固然是好,若是不能,自己那份不要也可以都要留給他。

但霍守也曾在受人欺負,他前去為他出頭把欺負他的人打得頭破血流,而對方家裏找來時,不敢站出來說是他先被欺負自己才動手的。

霍戍負氣,失望,舉誓要離開那個家。

他想就是死在曠原野林裏,也比待在那個家要好。

“霍守善良熱忱是真的,可懦弱膽小也是真的。”

霍戍徐徐道:“人無完人。若是昔時能想明白這些,也便不會如此冷僻。”

可年少之時氣盛偏頗,又如何能看明白許多事情。

也是害怕自己後悔卻發現已經沒有了回頭路可走,於是一直潛意識的告訴自己,麻痹自己沒有錯,都是別人對不住自己。

為此霍戍花了很多年,在軍營裏,在戰場上,遇見了很多冷酷不公,生死一線之後,他方才想清楚很多事情。

桃榆輕輕拍了拍霍戍的肩,他自小受爹娘疼愛,什麽好的都是他的,自是從未受過霍戍昔年的酸楚。

可今知他的往昔,心中的滋味不比親歷之差。

如今卻也只能言語安慰霍戍:“書中有言 :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

霍戍道:“早已經都過去了,我既讓他們都留下,便不會在執拗於往事。睡吧。”

桃榆點了點頭。

翌日,諸人起來時,天色已然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