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海上煙波五重雲

“甚麽言外之意?”

淳於芷的聲音之中滿是疑慮,自然,她斷不會琢磨這樣的微末事情的,於她而言,哪怕是關乎人家劍宗歷劫補經的大事,關乎丹霞老母的因果謀劃,當時淳於芷起手做的第一件事情,都是直接打上鎮魔窟去。

只怕是今日,她都不會覺得一個煉氣期小修士的言外之意有甚麽值得琢磨的。

可楚維陽的神情卻一點點嚴肅下來。

他仿佛在深深地思慮著甚麽。

“到底是百花樓裏出來的修士,端是與旁的人全然不同,鬥起法來許沒瞧不見甚麽淩厲手段,可一旦任由她開了口,那一字一句,就都是殺人不見血的刀!

這名喚青荷的,和她師伯,那位叫師雨亭的修士,只怕不是一條心呐!青荷姑娘說師道友在來道城見我的路上,可是她話音兒裏,卻通過朦朧的意象,帶給我一種陰謀麻煩纏身的錯覺!

她是想要我逃離道城的!是了,師道友又不是下一刻便要到來,青荷姑娘她又是剛剛離開的,她連教我奔逃的時間都已經留出來了,不!她不是想讓我逃,她是不想讓我見師道友!

又或者說……是不想讓師道友見我!”

聽到楚維陽這樣說,起先時淳於芷猛地一個嗤笑,仿佛便要譏諷楚維陽的異想天開,可緊接著,她的聲音忽地頓住了。

如是沉默了熟悉之後,淳於芷才幾乎不敢置信的開口問道:“天爺!這麽點大的小妮子,怎麽渾身上下都是心眼?竟生的如此通透!從被你擒下,不過眨巴眼的功夫,就將事情做的這般周全,將話說得如此隱晦……

往常時,便是在山門裏,我瞧見那些不順眼的,也只是想著在鬥法上與他們一決高下、勝負、生死……”

淳於芷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震撼。

此刻,楚維陽撫著劍脊,一道念頭從心神之中流淌而過,卻未曾透過禁制傳遞到法劍之中——

所以說,人家只煉氣期的修為,卻在偌大的靖安道城裏活得好好的;可你貴為金丹大修士的親傳弟子,數煉丹胎的修士,卻早早的成了真靈殘魂,寄神於劍中……

差著的,許就是那麽點心眼子。

可楚維陽也明白,這話真要是和淳於芷說了,還不知道要鬧出多大的別扭來。

因是,短暫的沉默裏,淳於芷像是接受了那種大開眼界的驚詫,她遂又回神到眼前的事情上來。

“那你如何想的?她想讓你逃,她師伯想讓你在這兒等,那你走還是不走?選了一個,便要開罪另一個,這回,可真真是結下仇家來了!”

聞聽此言,楚維陽屈指,在劍鋒處輕輕一彈。

“我誰的心意也不順——!

芷姑娘,你應該明白,打從鎮魔窟裏逃出來的那一天起,劍宗、庭昌山也好,道城、百花樓也罷,甚麽說破天的因果和事情,在我眼裏,都沒有那一縷煞炁,都沒有我眼前的活路重要!

硬要我陪著人繞圈子,耗費那等的心神與時日,等濁煞淤積,封我周天經絡的時候,誰來替我抵命?是劍宗的長老?還是庭昌山的丹霞老母?又或者是這倆正準備勾心鬥角的師伯師侄?

事實上,早在去丹河谷做工的時候,我就該明白這樣的道理,九萬裏奔逃,每一步都是掙命的路,不能停下來半點,不能喘息分毫!哪怕只有一刹,紛紛擾擾的事情便要將你纏裹起來!

這偌大的道城,該是背後的倚靠,而不是甚麽愜意的安身地!早該入海一行的,芷姑娘,我早就該入海一行的!我怕的不是那重重危機,我……我怕的是面對那外海無知的浩浩茫然……”

說及此處,楚維陽的心緒也激湧起來,他緊緊地握住了手中的劍柄,寒光從劍身的明黃與銀白顏色之中流淌而過,恍若是銳利的劍氣斬出,將那層層疊疊想要把楚維陽纏裹起來的東西,都盡數斬落在劍下!

他是劍修!得到了馬三洞傳授劍宗正統修法的劍修!

手中劍本該是心念意!

劍上鋒也應是神魂膽!

那浩浩一春裏,帶給人世的,從來都不該是陰郁、茫然、畫地為牢、寸步難行……

那浩浩一春裏,是萬物的生發!是貫穿天與地、縱橫寰宇的熱烈!是爛漫星鬥下,無邊無際的自由曠野!

百尺闌幹橫海立,一生襟抱與山開。

岸邊天影隨潮入,樓上春容帶雨來!

心緒激湧,那熱烈的念頭恍若是春意的磅礴,熊熊焰光直沖天頂,眼花耳熱間,楚維陽幾若渾然忘我,四肢舒展之間,恍若是手舞足蹈,那自然天真的動作裏,帶來的卻是內外天地寰宇想洞照的和諧與自然!

轟——!

無邊的煌煌道音恍若是在楚維陽的耳邊與心神中恍若連綿雷霆一般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