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一章 機關用盡不如君

“貧道記得你,好像已經來過這蟾宮許多次了,是不是?”

一行人跋山涉水,沿著狹長的青石板路艱難抵至了飛鷲峰頂的蟾宮之中的時候,那長久以來的寒氣,終於在這一刻至於了極致!

甚至諸修低頭看去時,尤還能夠真切的看到,蟾宮那冰涼的銅汁鐵水澆築成的地板上,那些滲透在一道道繁盛紋路上的深灰色的冰霜凝結。

這一行人之中,僅只有當前的那幾位九煉丹胎境界的修士,得以進入蟾宮之中,叩見玄河長老。

可是當真正身處在這極致的幽寒之中,真正立身在蟾宮之內,當魏姓少年修士看到那略顯得幽暗的蟾宮之中,空蕩蕩的梧桐燈盞之中連一點微茫的火光都未曾有,而在這蟾宮穹頂之上的半懸空中,正是火靈裹挾著巫覡祭火而兜轉,烈焰連須彌都燒得扭曲。

再當那此起彼伏的淒厲嘶吼慘叫聲音,從這大殿的後方此起彼伏的傳出,饒是連道法禁制與一體澆鑄而成的墻壁都無法阻隔那聲音的時候,魏姓少年便真個像是墜落了冰窖之中。

他覺得自己不是在面見一位金丹境界的長老,而是真正的立身在森然鬼蜮之中。

縱然是正邪戰場之上拼殺的最為兇險的地方,也未曾見得過有這紫金蟾宮這樣直抵人心神的涼意與寒氣。

甚至相比之這樣的環境,連帶著那立身在一座木質屏風之前的玄河道人,那僅只披著一襲碧袍,而赤著腳肆意的行走在這道殿屏風之前的玄河道人,都在這樣的環境裏,顯得頗不起眼起來。

可是當少年道人這一眼最後才掃到那屏風上的時候,入目所見的,並非是甚麽預想之中的珠璣文字,甚至不是任何一種鐵畫銀鉤的篆紋!

那是密密麻麻,數之不盡的,半是人身半是獸身的解剖圖。

一切的皮囊、氣血、筋肉、骨髓,盡都被楚維陽用極為纖細的暗金色筆墨,一點點的完整而真切的勾勒在了屏風上面。

而仔細看去時,在那整個人身大小的剖析圖的間隙,更有著一枚枚蠱蟲的剖析圖,同樣的烙印在了其上。

少年修士終歸僅只有著丹胎境界的尋常天驕的眼界,他無法一眼便直接從那圖的紋路上,便直觀的將暗中蘊藏的道法義理甚麽的盡都觀瞧出來,他只是無端的覺著,那蠱蟲的紋路,竟與那半人半獸之身上的紋路,部分的痕跡上有著些許的趨同與趨近。

而除此之外,少年修士遂再難有甚麽像樣的感觸,甚至當這面屏風的那一眼看得稍稍久了些,他的心神之中,便僅只剩了那栩栩如生的感觸,仿佛那並非是筆墨的勾勒,而是甚麽人身性命,被玄河長老以玄虛兼且形而上的方式,這樣延展而鋪陳在了屏風上。

那是形神與性命的本質在落於文字。

而這樣的感觸,霎時間,陡然教少年由森然鬼蜮的感觸,更驟然墜入了更為寒涼的冰獄之中。

於是,霎時間,少年道人的心神之中便僅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那一刻,少年忘卻了來之前祭禮一脈長老的叮囑,忘卻了在山野間狹長路上大師姐的叮囑,那寒涼的冰獄將無形無相的鎖鏈之束縛,蔓延到了少年道人的思感與念頭之中去,連神念盡都被冰封在了其中。

而也正是在這樣的狀態之中,少年道人隨著身旁的其余諸位師兄弟,一同抱拳拱手,口中誦念著叩見的敬辭,心神之中仍舊僅只是成片成片的空白。

他忘卻了自己到底有沒有仍舊抖著篩糠也似的身形,忘卻了自己到底有沒有緊守著叩見的古禮。

他甚至忘卻了這其中的概念。

但好像從始至終,玄河長老那蛇瞳一般的猩紅目光,都未曾落到過自己的身上。

想來自己該是守禮的。

而直至少年道人的視野余光,似是瞧見了自家的大師姐在抱拳拱手之後,更是以大禮跪地叩拜的模糊輪廓,再進而當楚維陽那喑啞的聲音傳出來的時候,少年道人才像是漸漸地從這種幽寒之中,稍稍地恢復了神智。

而此刻,楚維陽那漠然的蛇瞳,在這一刻誠然注視著祭禮一脈大師姐跪地匍匐叩拜的身形,長久的風暴裹挾著淤積的濁煞灌湧而來,這偌大道宮,尤其是地面上的寒意,饒是對於九煉丹胎境界的修士而言,都無異於是在承受著酷刑。

便是天驕道子,也在這種寒意的侵蝕下,無法克制的顫抖著身形,而又引著其人那匍匐而叩首的身姿,愈使得在顫抖的過程之中,那桃形的輪廓也更為明晰與引人注目。

而等到其人聽聞得楚維陽發問的時候,這人遂是以顫抖的音調,卻用著罕有的柔和且恭敬的語氣,與楚維陽言說道。

“回稟玄河長老,晚輩祭禮一脈修士,宮紈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