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5頁)

“是人都會不開心。”胡悅笑笑,關照他,“別把這事告訴曉慧。”

“知道。我沒這麽蠢。”

“有些話,對女朋友未必說得出口,朋友最合適。”

胡悅把下午的情形說給程家元聽,怎麽去的西塘,吃了什麽,聊了什麽,路上堵不堵,情緒糟不糟,一股腦兒透個遍。這招其實是跟陶無忌學的。剛才在路上,陶無忌一直在提苗曉慧,說父親這次來,見到她喜歡得不得了,誇她懂事、可愛。又說下個月她生日,不知該送什麽禮物好,讓胡悅幫著出主意。胡悅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人家就差把“我們無比恩愛,請你好自為之”這話說出口了。站在女人的角度,胡悅其實挺感動,這年頭專一的男人畢竟不多。反正本來也沒打算說穿,便也由他。況且陶無忌的個性她最清楚,愈是這樣,愈是說明他心裏多少存了些什麽,急於撇清。胡悅倒有些內疚了,對他,也對苗曉慧。道理人人都懂,要麽豁開臉皮去爭,要麽索性斷了念頭,真正當普通朋友看待。但感情的事不像別的,到底不能隨心所欲。看人說話容易,落到自己頭上,真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很要命。胡悅瞥見程家元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猜想剛才自己在車上應該也好不到哪裏。愛情線說穿了也是食物鏈,這人那裏傷的心,又問那人去討;為這人哭完了,又去賺那人的眼淚。胡悅想起下午跟陶無忌並排坐著,他發呆,她打遊戲,她收到苗曉慧的微信:

“那人又約我出去,怎麽辦?”

她知道“那人”就是上次“冒名相親事件”的青年,在普華永道上班,人不錯,長相也端正,每隔幾日便會向苗曉慧發出邀請。苗曉慧當笑話似的說給胡悅聽,兩個女孩笑一陣,偶爾回個消息,也是出於禮節——卻是頭一回問胡悅怎麽辦。胡悅揣摩這話的意思,是疑問句,去或不去,要拿個主意。她假裝沒察覺這裏頭的微妙變化,把皮球踢回去:“你覺得呢?”一會兒,苗曉慧發過來:“都約了我十七八趟了,老是拒絕也不好。他爸和我爸還是朋友呢。”胡悅看了一眼身旁的陶無忌,在屏幕上打道:“那就去吧。”按下“發送”鍵。

講實話,胡悅沒覺得苗曉慧有多麽過分。人難免會對伴侶以外的異性動心,犯點兒迷糊,起點兒小漣漪。她猜陶無忌對自己或多或少也是如此。這些年,她便是借著這層曖昧,坦然在他身邊,存些希望,道義上也不致太虧。男女間的灰色地帶,像毛筆在宣紙上落下後,墨漸漸暈開,那輕輕淺淺的一層,邊界模糊,捉摸不定,卻最是寫意。

“陶無忌不是東西。”程家元沒頭沒腦來了句。

胡悅笑笑,知道這話有為自己鳴不平的意思,覺得這男生老實得挺可愛,問他:“你以後有什麽打算?”有些鄭重的口氣。他果然認真起來:“你覺得前台不好?”胡悅搖頭:“不是不好,主要是怕你自己做得不開心。畢竟在審計部待過,落差擺在那裏。上班頂頂要緊的是心情,心情不好什麽都是假的。至於前途、理想什麽,倒是次要的了。”這話很貼心了。程家元考慮了一會兒:“——謝謝你為我著想。”

過了幾日,程家元換了個師傅。胡悅聽同事議論,說這小子忒不識相,被貶回來還不消停,先是要換崗位,上頭不肯,又說要換師傅。胡悅頓時想到,她說那番話的用意,他應該是明白的,才這樣堅決,換不了崗,換個師傅也是好的。胡悅忍不住有些愧疚,想著找他解釋幾句,他倒比她想象中大方許多:“不能讓你喜歡,總不能再讓你討厭,我懂的。”她忙不叠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他道:“沒事,只要你開心,我做什麽都沒關系。”

胡悅為這事挺自責,倒成故意促狹人家了,又想,程家元竟不像面兒上那樣木訥,不該小瞧人家——卻沒料到,這招竟是出自蘇見仁的手筆。蘇見仁這陣子閑在家,索性修身養性,整日只是喝茶看書畫畫。反正不缺錢,仕途上又沒野心,這樣提前退休,倒是另一種愜意。畢竟上了年紀,原先並不看重的父子親情,近來竟越發在意了。手機聯系是常有的,隔三岔五還把人叫過來,吃個飯喝個茶。程家元那天轉述了胡悅的話,蘇見仁一聽便明白了,說:“人家壓根兒對你沒意思,想跟你保持距離。早點兒收手,免得灰頭土臉。”程家元不肯。蘇見仁曉得兒子一根筋,說輕了他不懂,說重了又怕他痛。好在當爸的別的不行,這方面倒是綽綽有余,便手把手地教。讓他找領導換崗,“反正也不會同意,你再要求換師傅,鬧得讓大家都曉得”。程家元傻傻地問:“為啥?”蘇見仁道:“說了你也不明白,反正照做就行了。”程家元不甘心,沖他一句:“就你最聰明。——那個姓周的,你搞定沒?”蘇見仁只有吃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