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天空的噩夢

頃刻間,藏風宣心中劇痛,神智模糊,眾將士憤怒地大聲咆哮,表情可怖,似隨時要上前拼殺。

藏風宣向沉折望去,不由一凜:他從未在師父臉上看到過這等表情,就仿佛一個人在黑暗的冬天,走了千年萬年,心中仍盼著被拯救,卻被絕望壓彎了腰,壓斷了膝蓋。那悲慟與恐懼已無法用語言形容。

沉折道:“你撒謊。”

藏風宣從他聲音中分辨出巨大的痛苦,無窮的怯懦,盲目的逃避,深沉的失落。他說的是人話,但比將要餓死的病狗更淒慘,更可憐。

拜天華無情地答道:“那妖女見了咱們,想要逃走,被老衲親手擊斃,你可要見見她的屍首?”

眾僧讓開了路,拜天華拿來一具焦黑的屍首,那屍首是個幼小的女孩兒,沉折從那女孩兒身上仍能看見殘留的冥火。

他又道:“你撒謊!”

這時,沉折的聲音不再逃避,而是懇求,他悲哀卑微的懇求上蒼讓噩夢醒來,讓這幻境消失,讓一切歸於原狀,讓丫頭活生生的出現在沉折面前。是不是因為沉折違背了誓言,所以才遭受這樣的懲罰?如果一切能夠重來,沉折什麽都不要了,沉折會立即走,拋下一切,遠離政爭,兌現他對形骸的承諾,只帶著丫頭,浪跡天涯。

他想起丫頭的笑,想起丫頭的哭,想起她好奇的眼睛,想起她說起自己要永遠陪伴沉折,寧願永不追求升華為人。

他又想起兩人在沉折女兒的水墓前哀悼,丫頭望著墓中的屍骨,她說:“我或許還是死了比較好。”

也許在那個時候,她說出這不吉利的話,被歹毒的、嫉恨的上蒼聽到,於是降下了這咒,帶來了這罰。

是上蒼不好,是人心叵測,是萬惡的純火寺,是可恨的純火教!是沉折想念女兒,是沉折帶她去憑吊,是沉折害死了她,是他的私心,是他的愚蠢,是他的大意,是他的錯!

人是野獸,人是愚者,人是奸徒,人是瘋子!對於盜火徒而言,天地萬物都是兇手,世間各地皆是刑場,他們的歸宿唯有隱居,寧願被深埋在萬丈寒冰之下,也莫要踏入這世間一步。

為何沉折要復活她?為何沉折要帶著她?丫頭死了,沉折活著還有何用?

沉折見到的唯有黑暗,黑暗之中,命運的絲線亂作一團,再也看不清了。

突然,藏風宣感到似有寒冷的手捏住了自己的喉嚨,攥住他的脊梁,他的血仿佛凝固住,大地搖晃,樹木露出猙獰、殘忍的面貌。他聽見鳥在悲鳴,卻又似乎聽錯了。他聞到烈火瘋狂蔓延的氣味兒,但這兒哪有火燒的跡象?天似凍住了,好似快塌下來,風在積蓄力量,似乎有血紅的雙眼遮蔽了蒼穹,俯瞰這罪惡的大地。

天上有東西在看著這一切,看著對峙的雙方。

什麽樣的東西?

無人知道,但總之可怕極了。

藏風宣抖動的厲害,他身邊的將士、純火寺的和尚,各個兒也皆是如此。人的本能是知道恐懼的,就像人在黑暗中會心神不寧,在狹窄的地方中會顫栗不安。這空曠的天上隱藏著未知,隱藏著兇險的命運,神秘的力量,詭異的怪物,無可阻擋的災禍。

他覺得自己在做一個噩夢:他被空中無形的妖獸緊緊盯上,很可能立即會被巨大的爪子捉上天,受盡痛苦後被撕成碎片。

拜天華察覺到了異樣,臉上變色,道:“藏沉折是妖魔化身,最是不可饒恕!”

藏沉折低著腦袋,背脊彎曲,似乎已喪失了心魂,即將崩潰,但驀然間,他手中金光一閃,五道劍影刺向五行僧,拜天華、辛樹、洗塵、利垂光各自驚駭,出掌抵擋,掌心被利刃刺穿。拜風豹反應稍慢,慘叫一聲,一只眼睛已被蒼龍劍刺傷,他心膽俱裂,遮住傷口,連滾帶爬的躲入人群中。

沉折身形一閃,少女焦屍周圍的人全都四分五裂,鮮血灑在少女身上,滋滋作響,冒起白煙。沉折抓起那屍體,騰空而去,驟然朝東疾行。

拜天華喝道:“追!不能讓他跑了!”

四老僧施展輕功,飛身狂奔,霎時也沒了行蹤。

營地大亂,藏風宣聽見那個拜風豹喊道:“藏家軍團窩藏魔鬼,汙穢不堪!將軍中所有首腦人物都捉住帶走!他們全都有罪,全都該死!”

他嗓門嘶啞,不像人,倒像是喪家犬。他被師父刺瞎了眼睛,憤怒的已經喪失了理智?純火寺的和尚被軍團包圍,竟然還想要捉人?

但眾僧居然照辦,他們大聲喝罵,挺架兵刃,推開眾士兵,走向一眾軍官。藏沉折不在,軍中眾人似受了震懾,或是信仰作祟,竟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群瘋僧!這群禿驢!這群殺人兇手!這群欺淩弱小的奸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