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底牌

陳挽會記牌。

他把四個花色拆得零碎,趙聲閣上一把已經拆過一次對家的同花順了,陳挽不會再給他鬼王。

一個荷官會記牌,不出奇,但把桌上四個人的每局積分、得分點、前幾局都拿過什麽牌以及各人打法風格悉數刻在腦中,那便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不過少爺們是不會、也沒那個智力發覺這些細節的,他們就是單純覺得在陳挽的牌桌上玩得盡興。

陳姓荷官眼利,手穩,頭腦高速運轉,雨露均沾,讓玩家勢均力敵,角逐廝殺,誰能勝出,全憑本事。

這局的王他給了黃少。

所以秦兆霆那聲意味不明的笑,陳挽也不知道是為那張小王,還是純粹一招障眼法。

不巧,趙聲閣這一局正正想要一個小王。

陳挽會記牌,趙聲閣會算牌。

其實打到一半的時候他已經從黃少的追牌和田騁的葫蘆中算出了小王一定是在秦兆霆手上。

趙聲閣大可以調整順序提前吃完分,但他不,他一張一張牌地吊,吊到那張小王提前出現在彩池裏,如同緩刑。

他這局牌是不好。

可誰讓他積分高。

上一局的MVP是可以補牌的。

趙聲閣垂眸專注看著自己手上一通不知所謂的牌,頭都沒擡,直接伸出右手反手敲了敲牌桌。

一只白凈的手將一張蓋著的牌推到他面前。

趙聲閣掀開。

是另一張小鬼!

上帝竭力維持公平,但心仍無可避免偏愛。

趙聲閣擡眼直直望向陳挽,荷官眉目溫順仁慈,坦然大方,半點錯挑不出來。

牌桌嘈嘈,海波聲浪,天光已經暗下來,彼此對上的視線直接又隱晦,一秒,又錯開。

他們從頭到尾未言一詞,卻早已在腦中千百次過招。

趙聲閣算陳挽分牌,陳挽算所有人出牌。

趙聲閣這把牌是不好,但他並不介意,爛牌有爛牌的打法,但陳挽卻滴水不漏,不許半分有失公允。

分到爛牌的人,便獎勵一個砝碼。

這個砝碼是小王,證明陳挽在開局前便預判出牌。

能算到基數平衡和轉牌概率以及精準預判牌序的荷官,在沈宗年的賭場裏年薪多少?

百萬起步吧,英鎊。

陳挽一定是在腦中模擬、演算過數百次,從上百種可能裏精確到每一張牌的組合搭配和出場順序。

而發牌時間只有三分鐘,其中包括洗牌、分牌、應付牌客的插科打諢。

在這種場面下,依舊把輸贏概率精準控制在幅度不超過百分之五的差額。

是他太小看人。

趙聲閣收回目光,面無表情往池中扔出了那張小鬼,結束遊戲。

這把玩完後趙聲閣就罷了手,他以為陳挽是滴水不漏,明哲保身,使自己顯得無可指責,卻無法知道,陳挽的確什麽都考慮到了,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這局給趙聲閣的牌屬實在算不上好,看起來不小,其實很難打連牌,所以陳挽留一張小王。

這張底牌,其實就是陳挽本人,如果趙聲閣需要,他會找到,如果不需要,那就永遠不會發現。

當然,陳挽還是希望趙聲閣永遠不會用到,希望趙聲閣一路坦途,萬事順當。

天色徹底暗下來,譚又明叫人把牌桌收到艙裏,大家到頂層吃晚餐。

陳挽和趙聲閣不在一桌,幾乎連照面都沒有打上。

即便是在同一艘船上,他們之間也橫亙著太多。

遊輪上幾乎都是不夜場,晚餐過後,牌碼聲音繼續響徹甲板。

人多,陳挽是最搶手的荷官,流連於各張牌桌之間,不慌不躁,優雅從容。

好不容易中場休息,他出到甲板上醒醒腦子,當荷官不比賭家輕松,看似權力大,但這種場合肯定不是他能隨心所欲想怎麽發就怎麽發。

座上四方,隨便拎出都是個人物,既要絞盡腦汁維持各方那點微妙的平衡,又要使得牌局不至於無聊得一眼看穿,哄著這群少爺們高興盡興,著實費腦子。

夜裏的海風很舒服,白日的熱躁都被吹散,海面上波浪嘩嘩地響。

神經繃得太緊,陳挽有些頭痛,點了根煙咬在唇邊出神放松,什麽時候身後站了個人也恍然不知。

陳挽有些被抓包的窘迫,即刻拿下唇邊的細煙,禮貌地給對方讓了位置。

這是最好的觀景台。

趙聲閣看他一眼,也不說話,陳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不欲刻意搭訕,但轉頭就走也很不禮貌。

在賭桌上遊刃有余的人一時竟有些捉襟見肘,四下無人,兩人頗有些大眼瞪小眼的尷尬。

“……”

但尷尬是陳挽自己的,趙聲閣從來不尷尬,甚至可以說從容怡然。

陳挽只能禮貌地笑笑,破冰:“趙先生好彩頭。”今天應該贏了不少。

趙聲閣沒搭這句腔,從盒煙抽出一根煙咬在嘴邊,靜而緩地盯著他,身後就是一片夜海,趙聲閣的目光比夜海更漆黑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