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十六年前的月光

天暗得早,雨已有漸歇之勢,趙聲閣拿了把長柄傘穿過中央花園,沒有走進寫字樓的大堂裏。

沒有等太久,陳挽就和合夥人一邊說著話一邊走出大廈,西裝革履,外頭披著件長大衣,看起來是在討論公事,偶爾點點頭,身後跟著兩三個組裏的年輕人。

看得出來陳挽是要道別了,但是幾個年輕人似乎還在纏著他問問題,陳挽也都耐心地回答了。

幾乎是在門口感應玻璃打開的那一瞬,陳挽就看到了紫荊樹下的趙聲閣,落葉停在他的肩上,彼此目光穿過昏黃燈光和雨幕,靜靜對上。

陳挽眼底升起一點笑意,和下屬道別,加快步伐走過來,少了幾分方才的穩重端莊之態。

趙聲閣跨步上前,伸出手接他,把人牢牢納入傘下。

陳挽摸了摸他的手,幸好沒有很冰。

“久等了。”近來科想名聲大噪,陳挽又要協助葛惜瓜分榮信等事宜,工作一下忙了許多。

“沒有。”趙聲閣自然地把手放在他的腰後,攬著人走。

風和雨都被趙聲閣和傘擋住了,陳挽上到車上整個人還是幹幹凈凈的。

他從上學到工作,沒有什麽被人接送回家的經驗,看了一會兒啟動熱車的趙聲閣,覺得心裏很滿,直起身湊過去吻他,趙聲閣只讓他親了一會兒,就推開他的肩膀同他拉開了一點距離,遞給他一個牛皮紙袋,說:“先吃。”

離飯點已經過了一些時間,陳挽在“按時作息飲食”方面非常“嚴於律人,寬以待己”,在合理範圍內趙聲閣不會幹涉他,因為他本人也是一個工作狂,但陳挽最近屬實有些過分。

紙袋還是溫熱的,陳挽打開,眨了眨眼:“你怎麽知道的。”

他偶爾吃的那家店的楊枝甘露和魚蛋,菠蘿油的冰黃油是加厚的。

小時候還住在外環唐樓的時候有人在街邊賣雞蛋仔冰淇淋、紅米腸還有煎蘿蔔糕,陳挽沒有錢,就一直站在旁邊看著,等快收攤了,老板會看他可憐把剩下的邊角料烤一烤,給他一份。

冬天熱氣騰騰的咖喱魚蛋,讓陳挽覺得很滿足。

陳挽已經很久沒有吃這種小孩零口,以前倒是拐卓智軒去吃過,卓智軒沒有什麽少爺架子,吃了三碗咖喱魚蛋,陳挽摸著自己所剩無幾的零花錢袋欲言又止。

陳挽笑著感慨:“你居然知道,我都以為你應該沒見過這些東西。”

“……”趙聲閣打了半圈方向盤,倒車,“你知道我多少,我就知道你多少。”

就算現在他知道的還是比陳挽少,但也一定會有多的那一天。

趙聲閣現在最常用的兩輛車,電台頻道、皮革香薰、茶飲抱枕……很多次陳挽打開車門都恍惚以為是上了自己的車。

菠蘿油在舌尖化開,陳挽覺得比小時候的都要甜。

晚餐結束後,趙聲閣說:“我們去個地方。”

陳挽沒有問哪裏,說:“好啊。”

車程行駛到一半的時候,陳挽就認出來了,趙聲閣放慢車速,轉頭問他:“介意嗎?”

他詢問過Monica,不過如果陳挽表現出一丁點抗拒,趙聲閣就立刻掉頭。

陳挽這些年已經被打磨得刀槍不入百毒不侵,這個地方再不能傷害他分毫,何況有趙聲閣在,所以他說:“不介意”。

小欖山和十幾年前沒有太大變化,雖然已經改成療養院,但黑魆魆的丘陵和不太高大的樹木,每天有人修剪維護的草坪和白色柵欄讓這裏顯得更像一個高档靜謐的牢籠,穿山風的呼嘯掩蓋無數聲嘶力竭的眼淚和掙紮。

大概是趙聲閣提前打過招呼,一路上都沒有看到其他人。

407病房。

當年困住陳挽的墳墓,幼小的少年被押在這個五十平方的小房子裏吃藥、打針、電擊和強制治療,日復一日,意識和靈魂被一片片剝碎,變成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陳挽心裏並無太大波動,只是有些疑惑地看向趙聲閣,不明白他們回這個地方來做什麽。

趙聲閣牽起他的手放進自己口袋,直接打開了門。

房間不是陳挽印象中的樣子,沒有病床,沒有輸液吊架,這甚至都不是一個病房的樣子,空氣中混著一股難以形容的味道,非要描述,陳挽只能想到血肉模糊這幾個字。

光線很暗,陳挽看不清楚,他往趙聲閣身邊靠了一點,趙聲閣很緊地握著他的手,等走到房間裏面,陳挽看見,一具皮肉潰爛的人體被拷在墻上。

如果不是那根被陳挽親手紮斷的手指,陳挽根本認不出這個人是廖全。

外面所有人都以為廖全被證監會帶走了,但現在他被趙聲閣關在陳挽曾經的病房裏,承受陳挽當年受過的虐待十倍百倍。

廖全憤怒地叱罵:“趙聲閣,你憑什麽抓我!你濫用私刑,這是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