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施黛的勸學計劃大失敗。

事實證明, 不能小看每一個時代人民群眾的智慧,一針見血的書名,他們是真能取。

施雲聲看不懂, 但施雲聲大受震撼。

多虧這些勸人向學的書冊, 非但沒讓他對求學生出半點興趣, 還年紀輕輕, 就提前嘗到了一生的苦。

施黛:……

施黛決定帶他速速逃離。

長安城熱熱鬧鬧準備了幾日, 在敲鑼打鼓與鞭炮聲聲裏, 終於迎來除夕。

團圓之夜, 萬家燈火煌煌, 施府亦是張燈結彩,高朋滿座。

今日天氣極好, 夜色傾灑如墨,風吹竹影,月輪蕩漾。未化的新雪堆在檐角,被紅燦燦的燈籠一照,薄粉縈繞,好似少女羞怯的頰邊。

除夕夜固然喜慶,但團團圓圓合家歡,也就意味著——

七大姑八大舅的車輪戰。

施黛得了原主的全部記憶,能把在場大多數臉孔對上稱謂。

雖說原主也不太能認清所有親戚, 但有孟軻與施敬承在一旁提點, 從頭到尾沒出過岔子。

她今日挽了百合髻, 烏發盤疊,佩有毛絨絨的流羽發帶, 身著一襲繡金鬥篷,隱隱露出內裏的鵝黃長裙。

乍一看去, 好似一枝橫斜於雪地上、生機勃勃的迎春花。

施黛性子活潑討喜,含笑輕語幾句,便能將長輩逗得開懷大笑。因為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哪怕面對性情各異的親眷家小孩,相處起來,也是得心應手。

與她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自始至終直愣愣坐在孟軻身旁的施雲聲。

好煩。

施雲聲低低輕嘖一聲。

他性子乖戾孤僻,對誰都沒有好臉色,在這群陌生的親朋好友面前,成了個陰沉著臉的悶葫蘆。

狼族聽覺敏銳,四面八方的歡聲笑語令他煩躁,有的人嗓音尖銳一些,落在他耳中,像是粗糲的刀。

人族為什麽要執著於吵吵嚷嚷聚在一起?定下這麽一個所謂的“除夕”,毫無意義,浪費時間。

他還想再琢磨點兒別的什麽詞匯,卻發現這已是所能表達的極限。

……算了,總之就是煩人,煩死狼了。

他心裏百般不耐煩,奈何身為施家小少爺,被男女老少圍繞其中,沒法子中途溜走。

不像江白硯,早早就以練劍為理由,一溜煙沒了影蹤。

煩。

施黛打完一圈招呼回來,一眼就望見這個滿臉不悅的小孩。

她算是明白了,他們的熱鬧與他無關,施雲聲只覺得吵鬧。

“怎麽,”突然湊上前去,施黛俯著身子,笑意盈盈,“覺得無聊?”

施雲聲擡眼,算是默認。

“一年只今晚一次嘛。”

孟軻輕聲笑笑,往他口中塞進一塊桂花糕:“來來來,多吃點心,新的一年吉星糕照。”

施黛點頭,接得毫無停頓:“展翅糕飛。”

另一邊的沈流霜微微頷首:“才糕八鬥。”

施敬承笑意溫和,也給孟軻塞了塊點心:“步步糕升。”

他平日裏一派光風霽月的儒士脾性,也就只有陪著孟軻時,會習以為常地隨她說出這種玩笑話。

施雲聲:……

以他貧乏的語言能力,以上這段加密對話,實在太過超前。

“這麽多人,記不住很正常。”

孟軻想了想,決定考一考他:“不久前,我向你介紹過關系很近的幾個親戚,還記得嗎?那是誰?”

施雲聲的眸子幽幽一轉,順著孟軻的手指看去,瞧見個富態中年女人。

他雖然滿心不耐,其實默默記著爹娘的叮囑,默了默,悶聲道:“二姨母。”

本來還應有個大姨母,聽說她罹患重病,英年早逝。

孟軻很是滿意,摸了把兒子的頭頂:“那幾位呢?”

是兩個衣著華貴的中年男人。

施雲聲:“二叔,三叔。”

這孩子看上去對他們的話左耳進右耳出,沒想到,竟一五一十全都記得。

施敬承亦是歡喜,喂他一塊甜雪糕:“正是。”

雖說對這種獎勵極為不屑,但施雲聲畢竟年紀小,將甜雪糕咽進肚子裏,嘴角揚起微不可察的弧。

忽然意識到什麽,小孩微微仰頭:“我的大叔叔呢?也英年早逝了嗎?”

一生二,二生三,可他從沒聽說過這號人物,只有二叔三叔。

施敬承:……

施敬承指了指自己:“或許,他還活著,正在給你喂點心。”

施黛趕忙悄悄解釋:“就是咱爹。”

可惜這個時代沒有“爸爸的爸爸叫爺爺”那套順口溜,或許……她可以給施雲聲寫上一份?

人,好麻煩。

再度被困進語言迷宮,施雲聲眉頭緊鎖,陷入沉思。

“我和你們爹爹先去招待客人。”

孟軻道:“待會兒得了空,可以去看看白硯。他來長安沒多久,人生地不熟的。”

施黛一笑,做了個聽令的手勢:“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