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發燒的滋味不好受, 意識渾渾噩噩,無異於被架在火爐裏烤。

冷不防聽見江白硯這句話,施黛的表情刹那凝固。

像一股冷泉撲棱棱落進腦子裏, 讓她感到久違的清醒, 緊隨其後, 是更濃更燙的熱。

摸尾巴?江白硯的尾巴?她真的可以嗎?

不對……跟前這人真是江白硯?他、他該不會是畫皮妖一類妖怪偽裝的吧?

稀裏糊塗地, 施黛想起話本子裏吃人心臟的山野艷鬼。

江白硯從容坐在床邊, 沒出聲, 尾鰭輕輕一搖。

宛如無聲的問詢, 讓她盡早回答。

施黛不是扭扭捏捏的性格, 既然江白硯本人不介意,她當然樂於去碰一碰。

這可是鮫人尾巴, 哪怕放在精怪頻出的大昭,也算極度罕見的景致,大多數人只能在志怪故事裏聽到。

謝謝江白硯,人美心善。

施黛覺得,自己應該禮貌性矜持一下,不至於像惡狼撲食:“可以嗎?”

施黛默默擡一擡指尖,做好準備。

她顯然沒藏好情緒,杏眼閃爍光彩,嘴角也是壓不下的弧度。

江白硯看著笑了笑:“若施小姐不嫌棄。”

如他所想, 施黛一下子正色:“怎麽會嫌棄。”

她探出右手:“我開始了哦。”

江白硯坐於椅上單手托腮, 為方便她的動作, 把魚尾擡到床邊:“靠在這裏?”

他垂眸,看施黛一邊小心翼翼把手指湊向鮫尾, 一邊應聲:“嗯。”

指尖輕觸一塊鱗片,施黛眼睫撲簌簌一晃。

果然比琥珀更涼, 非但沒讓她感到涼津津的陰濕,反而如春山落雨,舒服得很。

體內的燥熱隨之減輕,施黛饒有興趣:“好冰。鮫人的尾巴,都這麽涼快嗎?”

“嗯。”

江白硯:“鮫人一族久居水下,天性喜寒。”

他眼風上挑,掠過床頭的一團雪白。

江白硯道:“施小姐的狐狸倒是黏人。”

阿狸:……

突然被盯上,阿狸如坐針氈、如芒刺背、如鯁在喉。

在江白硯眼裏,它絕對看出了一絲冷意。

毫不掩飾又不露聲色,像把冷刀子往它後背一戳,激得整只白狐狸一哆嗦。

這是嫌它礙眼的意思。

——還不讓它看了是嗎?

阿狸很有自知之明,它失了記憶沒了力量,與世間任何一只普通動物沒什麽兩樣,只要江白硯想,能隨時擰斷它喉嚨。

到時候出師未捷身先死,它恐成史上最慘天道。

出於求生本能,白狐狸縱身一躍跳下床榻,回到自己角落裏的小窩。

可惡,不看就不看。

施黛只當它不想打擾兩人的交談,順口解釋:“它比較怕生。”

江白硯笑笑:“施小姐,繼續吧。”

隱約有縱容和催促的意思。

他的鮫尾搭在床沿,尾鰭大片鋪開,比之前更近更清楚。

施黛莫名緊張,手指在鱗片輕戳。

鮫人是涼的,難怪江白硯告訴過她,他不喜歡曬太陽。

房中靜下,施黛細細觀察近在咫尺的鮫尾,江白硯在看她。

她的喜悅顯而易見,眼底蘊藉明晃晃的流光,唇角上翹。

因發了熱病,素來秀潤的唇瓣色澤暗淡,像朵蒼白的花。

江白硯不清楚自己為何提出讓她撫摸尾巴,話到嘴邊,自然而然便吐露出來。

或許是看出施黛的憧憬和好奇,又或許——

僅僅想讓她看看。

鮫人貌美,是自古就有的常識。

江白硯覺得,他在一天天變得古怪。

在大昭遊歷數年,不少人稱贊過他姿容昳麗,亦有男男女女刻意同他親近,被江白硯橫劍擋開。

他從不在意自己模樣如何,形貌僅是一張毫無用處的外皮,與博人眼球的花草無甚差別。

旁人的視線令他心生厭惡,如附骨之疽。

江白硯曾經是這樣想的。

今時今日,卻下意識展開鮫尾,呈露在施黛身前。

她應當是喜歡的,並無反感。

這讓江白硯感到奇異的歡愉。

熱病中的人,體溫比平日更高。

施黛的指尖好似一團滾燙的火,只一落,灼得他脊骨發顫。

與之對應地,尾鰭輕拍床沿,勾出一縷褶皺。

施黛全神貫注盯著鱗片,沒發覺不對:“可以往下嗎?”

江白硯輕聲:“可以。”

他面色不改,默念一遍靜心咒。

鮮少化出鮫人形態,近幾年來,江白硯的鮫尾從未被旁人觸碰過。

好比久旱的窪地遇上遲來的雨季,偏生雨點滾燙,每次細微的動作都格外分明,引出燎原的火。

吐息節奏漸亂,江白硯閉了閉眼睛。

“咦,這裏。”

目光停在鮫尾中央,施黛手指一頓:“這是什麽?”

如果把魚尾類比雙腿,這裏大概是膝蓋往上的位置。

鱗片井然有序地次第交疊,有一處不起眼的圓形凸起,約莫半個掌心那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