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第4/5頁)

謝允之啞聲:“最後……試這一回,可以嗎?”

到最後,他的語氣堪稱乞求。

這個要求合情合理,沈流霜不是鐵石心腸之輩,沒怎麽猶豫便應下:“你等著。”

她言出必行,轉身去尋越州鎮厄司的領頭人。

施黛站在謝允之四人身旁,小聲安慰:“葉晚行親口承認了當年的罪行,百裏泓又被查出與這麽多命案有關——”

想起犬妖和鏡女,她頓了頓,加重語氣:“鎮厄司判案從不迂腐,你們一定是從輕處理。”

莫含青面無血色,仍有閑心勾唇一笑:“謝你吉言。”

聶斬嗚嗚想說什麽,奈何嘴裏被塞了團布,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沈流霜沒過多久回來:“他們同意了。條件是,在刀堂裏盡快辦完。”

她輕撫儺面具,把刀堂環視一圈:“提前說好,成功概率不大——崔大人的遺物是什麽?”

謝允之道:“試試那把刀吧。”

那把曾日日夜夜被握在崔言明手中,後又來到他掌心的斬心刀。

若說有什麽物事寄托著崔言明的執念,必然是它。

沈流霜:“好。”

刀堂正中人影繁雜,不利於施展術法。

與幾個負責看守的鎮厄司同僚來到廊間,沈流霜凝神靜氣,邁開禹步。

禹步狀若星鬥,每行一步,皆有靈氣溢散,於足底暈出薄光。

口中吐念法訣,沈流霜半闔雙眼:“聞頌妙真言。”

逝者的遺物上,或多或少附著生前的念想。

當這份“念”足夠強烈,與儺術呼應,可以重現當時的情形。

崔言明的所思所念是什麽?

最後一咒落下,禹步踏出七星北鬥,點點白芒織連成線。

那把靠立於墻邊的直刀,輕輕顫動一下。

右拳攥緊,謝允之屏息。

光影交融,凝作一道高瘦人影,白衣如雪,被月光打濕半邊側臉。

秦酒酒眼眶泛紅,莫含青怔怔不語。

聶斬一動不動,一反常態地很安靜。

記憶裏,那是個月明星稀的夜,和今晚一樣。

崔言明伏首案前,提筆批閱案宗,不慎牽動右臂上的傷口,眉心微蹙。

幾個孩子坐在不遠處看書,聽聞動靜,莫含青關切問:“是昨天的傷?”

崔言明以斬心刀的身份懲處大兇大惡之輩,有時遇上身手不錯的練家子,難免受傷。

昨天夜裏他回家,右臂裂開長長一道口子。

謝允之溫聲:“要重新擦藥嗎?”

受傷是常有的事,崔言明不在意:“沒事,小傷。”

“崔叔行俠仗義這麽辛苦。”

聶斬問:“為什麽不讓別人知道呢?”

斬心刀的身份,只有他們幾個孩子知曉。

這明明是個巨大的殊榮,崔言明卻讓它成了嚴防死守的秘密。

崔言明搖頭:“不方便。”

“崔叔會刀法,還知道四書五經,什麽都懂。”

莫含青雙手托腮,小聲說:“好厲害,不像我們。”

不像他們,瘦瘦小小,個個狼狽。

對於年幼的莫含青而言,崔言明如同天邊高懸的月。

與之相比,他們幾個孩子平庸得黯淡無光,日日眺望月亮,得來幾縷明亮的清輝,便心滿意足。

聽見莫含青的低語,聶斬垂下腦袋,看一看自己瘦骨嶙峋的身體,和紙上歪歪扭扭的字跡。

在一群孩子裏,他是最笨的那個,因為從沒上過學堂,連認字都難。

“這是什麽話?”

崔言明道:“很多地方,我不及你們。”

聶斬:“怎麽會?”

“我不如含青心細,書房常常一團糟;也不若允之有天賦,刀譜上的招式,允之比我當年參悟更多。”

崔言明耐心說:“酒酒的手比我巧得多,小斬聰明,學什麽都快。”

他說罷笑笑:“如此看來,我與你們的確不像。”

話音方落,窗外傳來煙火綻開的聲響。

越州民風開放,凡是家有喜事,都可點煙花燃爆竹,與街坊鄰居同樂一番。

崔言明側目,眼底映出灼灼亮光,面部線條柔和如水。

每當他遙望越州,都會露出類似的神色。

在懵懵懂懂的聶斬看來,崔言明很喜歡越州。

這裏繁華熱鬧,入夜總有明燈千百,亮如白晝。

譬如此刻,萬家燈火與天邊星點遙相呼應,明亮綺麗,好似夢境。

聶斬朝窗外看得出神,聽崔言明問:“喜歡嗎?”

頃刻回神,瘦小的男孩點頭:“嗯。”

他誠實回答:“很多燈,很亮,也很漂亮。”

他其實很喜歡亮堂堂的夜景,流光如織,讓人心安。

然而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聶斬只能蜷縮在城郊的破廟,每每入夜,僅有一輪冷月相伴。

久而久之,聶斬漸漸習慣隱在黑暗中——

像他這樣臟兮兮的流浪兒,夜半行在街邊,徒惹人厭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