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第3/3頁)

暗道入口逐漸合攏,隔絕外界一切聲息,逼仄狹窄的空間裏,安靜得落針可聞。

這些屍骨皆呈跪姿,是贖罪的姿勢。

有誰要為江家贖罪?

施黛不自覺蜷起指節:“這些……”

她心有所感,試探問:“是當年的黑衣殺手?”

江白硯:“是。”

他只說一字,目光凝在施黛面上,沒挪開半分。

參與滅門案的殺手幾乎被屠戮殆盡,是唯獨江白硯一人知曉的秘密。

他用各種方式,親手了結他們的性命。

可是不夠。

當年江白硯未遇施敬承,尚在青州,算算年紀,僅十五歲而已。

十五歲之前,他以邪修替傀的身份存活於世,沉溺在無休止的疼痛與殺戮裏——

對於萬事萬物的認知,江白硯與旁人不同。

身懷血債的罪人,要帶給爹娘賠罪。

而爹娘身在江府,在這間無人知曉的暗室。

他們從未離開,一直都在。

借由昏黃燭火,施黛望向暗道盡頭。

那是一間面積不大的方室,室內擺放有一張木桌。

兩具骸骨坐在桌邊,一人身著玄色錦袍,一人白裙委地,恰是一男一女。

看桌上,整齊擺有兩個飲茶的瓷杯,和一冊古籍。

即便早有心理準備,施黛還是聽見胸腔裏加劇的嗡響:“那是……”

江白硯仍牽著她的手。

一步一步,兩人穿過跪伏的具具屍骨,抵達暗道深處。

他的體溫異常冰。

“是我爹娘。”

眼睫極緩地眨動一下,江白硯側目望來。

見此情境,施黛會如何?

恐懼,驚愕,茫然,亦或覺得惡心?

她會因此不再喜歡他嗎?

這是種難言的心境。

既想讓她了解更多的自己,渴望施黛愈多的貼近,又心生懼意,連側頭去看她的神情,都帶有遲疑。

懼意。

在屍山血海浸得太久,江白硯少有此類情緒,粗略回想,每每皆與施黛相關。

恐她受疼,憂她厭棄,心怯於她的每一次若即若離。

他理應在發覺狐狸跟蹤的那一刻,便拔劍殺了它的。

殺念稍縱即逝,江白硯直視施黛雙眼。

“我爹死於十年前的大戰。”

他輕聲開口:“人人都說他叛離大昭,歸依邪祟。後來江府滅門,有人來放爆竹慶祝,稱是死有余辜。”

施黛安靜地聽,手心發冷。

“兩年前,我把他和娘帶來此地,與他們同食同宿。”

江白硯笑笑:“身後那些人,都是我殺的。”

不知是不是入夜天寒的緣故,他的笑音冷如冰屑。

阿狸屏住呼吸,不敢動作。

它感受得出,江白硯極力壓抑的幽戾殺機。

“溺斃、斬首、剖心、碎骨……”

江白硯說:“我殺過很多人,將殺虐看作取樂的手段,眼睜睜看他們一個接一個斷氣。”

自虐一般,他把潛藏於心的秘辛剖開。

嗜殺的惡念,不堪的身世,病態的執欲,難以啟齒的種種心潮。

汙穢惡濁,鮮血淋漓。

兩年前,在這間擺滿屍體的暗室裏,江白硯生活過整整數月。

今夜來此,是想同父母說說施黛。

不明緣由地,心間散開枝枝蔓蔓的疼,如一樹青藤,在早春的夜悄然勃發。

握住施黛右手的力道漸緊,似是不願她逃開。

江白硯道:“我並非一身清白的善人。”

握著她的這只手,曾不知多少次染上汙血,遠稱不得幹凈。

遍地發黑的血漬裏,數具骷髏圓睜空空雙眼,一室森然冷白。

他倏而垂眸,遮掩所有晦澀不清的情緒,以及一閃而過的偏執癡念。

江白硯啞聲說:“你還要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