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一更)(第2/3頁)

與其說他在四處遊歷,用“流浪”更合適。

江白硯短暫地沉默。

面對施黛,他時常生出矛盾的念頭。

既想在她身前服軟,把過去的傷疤全數顯露,得來她的憐惜;與此同時,又不願讓她覺得自己軟弱。

對於那段經歷,他的印象已然模糊,記得最清楚的,是劍鋒一次次刺入妖邪骨髓,酣暢淋漓的快意。

從那時起,他就稱不上正常。

但在施黛關切的注視下,江白硯終是答:“有些。”

果然。

施黛正色起來:“你那會兒一直靠殺妖賺銀子?”

江白硯笑笑:“是。”

他不喜搖尾乞憐,也不覺當時有多淒慘,因而語氣平淡:“城中常有懸賞,妖丹亦可售賣,價錢不低。”

所以江白硯年紀輕輕,已在長安城郊有了這麽大一套房。

施黛眨眼:“你一個人?”

江白硯:“嗯。”

施黛又問:“做飯洗衣,是那時候學會的?”

“是。”

想起從前,江白硯漫不經意地笑:“起初不懂如何舉炊,吃過幾個月白水飯。”

哪怕到後來,他也不在意食材的口味,覺得吃喝一事,填飽肚子就行。

今日做的幾道菜,是他在越州城菜譜裏習得的手藝。

想來當年的他極為古怪,孱弱不堪,講話含混,日夜抱一把劣質鐵劍,周身總帶著傷。

江白硯問:“你呢?”

施黛:“什麽?”

“你那時,”江白硯道,“在做什麽?”

和施黛一樣,他也想更了解她。

“我?”

施黛說:“我在上私塾,順便學畫符。”

從古到今,她離不開為課業發愁。身處大昭的原主還算無憂無慮,施黛在學校裏,每天要背書到三更。

她出身不好,沒有倚仗,從小樹有明確的目標——

像生在蠻荒之地的草,抓住所有可能攀騰向上,努力前往高處,成為更富生機的藤。

回想起來沒多麽難熬,施黛習慣了一門心思撲在書本裏,動腦子也是一種樂趣。

只是偶爾聽人說起假期、提及與父母好友天南地北隨心環遊,她會有一點羨慕。

僅僅一點點而已。

許因少年時過得乏味又壓抑,像只困在籠裏的鳥,對出遊這件事,施黛常有憧憬。

“私塾裏課業好多,總要背這背那。”

施黛仰面望他:“我當時想,如果可以出去看看就好了。”

江白硯垂目笑笑:“好。”

他靜思道:“我去過南方和北方,南海有蓬萊仙島,北地的昆侖聲名遠揚,都是好去處。你若中意,我們——”

燈燭輕晃,把這兩個字的尾音灼得滾燙。

半邊面頰籠罩在半明半昧的陰影下,江白硯側目看她:“我們一並去。”

施黛就笑:“要吃很多好吃的!”

這幾天發生太多事情,她過得不安生,很少和江白硯像這樣寧帖地說話。

此刻靜下心來坐在他身邊,像被溫暖春江包裹,心裏的不安和焦慮盡數被撫平。

之後的一個時辰,施黛拉著他說了很多。

說起小時候喂貓逗狗的經歷,在大昭見過的形形色色小妖怪,還有吃過的美食佳肴。

全是歡愉的、開心的事情。

江白硯安靜傾聽,末了問:“別的呢?”

施黛茫然擡頭,聽他道:“不稱心的事。”

他看得出,施黛眼裏時而掠過的低落情緒。

像是不好意思,施黛眼睫簌簌一晃,聲音小些:“我想想啊。”

她很少在別人面前展露這一面。

準確來說,是幾乎從沒有過。

世人偏愛活潑樂觀、聽話懂事的小孩,施黛自幼明白這一點,漸漸讓自己成為這樣的人。

不要表現得消極悲觀,不要有陰暗的想法,不要怯懦無能。

受傷了要說“我沒事”,難過了要說“我很好”,永遠要記得,不能讓別人操心。

或許,面對江白硯,她可以試著鉆出殼,朝他探出小心翼翼的觸角。

“幾年前,我在私塾念書,有次下大雨,忘記帶傘。”

施黛說:“爹娘很忙,不在長安城,流霜姐姐去了鎮厄司捉妖。同窗大多有父母來送傘,我左右等不來人,幹脆淋雨跑回家,生起熱病。”

這件事原主有過,也是她的親身經歷。

放學前突然下起暴雨,施黛沒傘,更不可能有誰為她送傘。

她站在廊間,看一個個小孩面露欣喜,飛鳥歸巢般奔入傘底,連等半個鐘頭不見雨停,抱著書包行入雨中。

當晚發了高燒,從那以後施黛養成習慣,無論天晴下雨,出門必定帶傘。

施黛說完,有些赧然:“不是什麽大事。”

她頓了頓,看一眼並攏的足尖:“不過……我其實很貪心。”

貪心想得到更多一點的愛意,是施黛從未啟齒的晦暗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