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二更)(第3/3頁)

久行寒夜,幸遇暖陽,他怎舍得放手。

角落的蠟燭徐徐燃燒,夜半子時,確認施黛熟睡,江白硯起身離開床榻。

他動作刻意放得輕,沒驚醒身旁的人。

推門而出,入目是昏黑暗道。

對宅邸的構造了熟於心,江白硯一路前行。

行至長道中央,他用鑰匙打開其中一扇房門。

木門吱呀,迎面撲來腐朽閉塞的味道,少年俯身,點燃門旁燭燈。

火光躍起,照亮他眼角眉梢,面無血色,白衣如鬼似魅。

這間小室雜物甚少,唯獨東邊一角,鋪有灼眼的紅。

紅衣旁,是數顆瑩潤剔透的圓珠。

江白硯緩步走近,沒發聲響。

他右掌蒼白,握起嫁衣,襯得錦緞殷紅如血。

凝視一瞬,江白硯安靜坐下,指尖觸上桌面的繡針。

鮫人擅紡織,聞名於世的鮫綃,即由鮫族所制。

婚衣用的是上好雲錦,寸錦寸金,彩繡由他針針線線勾織,繪作龍鳳花鳥圖。

施黛的婚服,理應比天下所有人更好。

江白硯眼風掃掠,經過桌面顆顆圓珠。

世上再無旁的飾物,比鮫淚珍貴。

幾日前,孑然置身於這座暗室,江白硯積存下數十顆鮫人淚。

那時他心口疼得太狠,落了不少眼淚,數量不夠綴滿嫁衣,便以短匕刺破胸膛。

劇痛之下,鮮血與淚珠一同滾落。

他確是有病。

在鉆心刻骨的疼痛裏,江白硯感受到難言的快意。

施黛的嫁衣由他所制,屬於他的一部分,被她容納在身。

由此,方為大喜之日。

繡針引線,在他手中熟稔穿過雲錦。

江白硯指尖一顫。

邪氣再度湧起,牽出識海陣陣隱痛。

欲念滋長,無數呢喃響起,對他細語輕言。

“嫁衣有何用?一襲衣裳,如何綁得住她?”

“不若殺了她。”

“她遲早要離開,殺了她,她只屬於你一個。”

“你想和她永遠在一起,不是嗎?”

江白硯置若罔聞,掐滅這些念頭的瞬間,譏嘲般勾出淺笑。

落雪之日,梅花樹下,施黛身著紅衣嫁他。

江白硯比誰都清楚,不會有這一天。

邪氣無法抑制,日夜妄圖破體而出,某些時候,他連保持清醒都難。

他是為了什麽,才來繡這件嫁衣?

明明沒有未來,他像走投無路的賭徒,活一天是一天。

與施黛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偷來的僥幸。

愛欲如潮,無從發泄。

腐爛的種子開出妖異的花,花瓣掠在他心口上,刺破血肉淋漓。

江白硯瞥向左側胸腔。

他早已做好打算,一旦邪氣太盛,便自行了斷。

命數如此,哪能連累她。

但眼下不行。

不能讓鮮血染臟嫁衣,施黛不喜血汙。

在他喪命前,至少要將鮫淚盡數縫上,把衣裳贈給她。

江白硯沉默著,倏而病態地想,即便他死了,倘若施黛穿著這身衣裳同旁人成親……

也算是他們二人的婚禮。

喉間腥氣翻湧,他無聲輕笑,卻從眼底滾落熾燙水霧。

水滴墜地,溢散光華,凝作渾圓小珠。

奇怪。

江白硯想,施黛願意嫁他,應是叫人歡喜的幸事。

為何他捧著她的嫁衣,仍落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