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蠶絲被柔軟地勾勒著男女曖昧交疊的身姿,淩亂大床的另一邊,不知道誰的手機短促地震動了下。

一夜激情之後,黑甜的睡眠如同吸了水的厚重海綿,不透縫隙地包裹著許馥。但這微弱的震動,卻如同一根細針似的,遙遠地紮了進來,讓她蹙起了眉,硬是從睡夢中將自己狠心拖拽了出來。

天剛蒙蒙亮,陽光還細碎,沒能完全鉆進墨綠色的遮光窗簾。室內略顯昏暗,裝潢奢華卻陌生,唯有腰間橫亙著的男人手臂最為熟悉。

頸後男人的吐息均勻深慢,一呼一吸間,帶著她高高提起的心落回了原地。

幸好,不是她的手機。

許馥重又困倦地闔上眼皮。

……還以為又在值夜班呢,無語。

每個醫生都逃離不了在夜班上仰臥起坐的命運,而她作為一個耳鼻喉科醫生,則致力於和深更半夜燒烤攤兒上的魚刺做鬥爭,有時候接完急診繼續睡下,夢裏都在問候小魚的傲骨錚錚。

當然,她作為一個醫生確實還嫩了點兒。

其實越純熟老道的醫生睡眠質量越好,像她的老板陶教授一樣,擁有著隨時入眠、隨時清醒的超能力。上一秒手術台上下來兇狠復盤,下一秒椅子上一坐鼾聲立起,再下一秒閉著眼接起病人家屬電話,待電話掛了鼾聲立即重現。

若不是電話裏聲音清醒,回復準確,交流耐心,許馥都懷疑他根本只是在夢遊罷了。

她倒好,專業能力還沒學得多高深,一些初級菜鳥必備的職業病早已先學了個七七八八。

其中最突出的表現就是睡得淺,一點風吹草動就會有種大難臨頭的緊張感,而且一旦醒來就很難再次入睡了。

許馥在心中嘆氣。

今天難得醫院派她出外勤,能睡個懶覺的……

都怪陸時零。

這人仗著自己自己睡眠質量好,時常忘記調靜音。

這個時間倫敦正是淩晨,應該是他的哪位異性“好友”深夜寂寞如雪,想來吹吹這中央空調了。

他是個混血兒,臉龐生得極為帥氣標致,性格溫和有禮,家裏底子又厚,社交自然廣泛。各色朋友、商業合作多得很,吵醒她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只是許馥從來沒提過。

總歸只是露水情緣,兩人都沒投入多少感情,屬實沒必要提那些細碎零散的要求,好像希望對方改變,期盼著要長相廝守一樣。

她原打算從倫敦回來就慢慢降下熱度,先冷處理鋪墊一段時間,再擇個良辰吉日,找個差不多的借口就斷了聯系的,沒曾想一回國就接手了個棘手的病人,簡直忙到起飛,徹底搞忘記了。

而一向心比天高的陸時零,昨天竟然一個國際航班飛回來,連時差也沒來得及倒,就巴巴地來找了她,實在也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不會是認真了吧?

許馥的身子饜足疲累,但大腦已經清明,開始有點後悔昨晚一不小心沒把持住了。

她捏上陸時零白得過分的小臂,本想往後甩開,沒想到他還挺靈醒,深慢的呼吸短暫地頓住,順勢拉起了她的手,和她十指交握住,便又安心地睡了過去。

許馥:……

正猶豫時,她看到自己手機安靜地在床頭櫃上亮起,來電顯示“黎教授”閃爍著。她順勢起身掙脫了男人的懷抱,接起電話。

“媽?”

許馥剛醒的聲音有些啞,那邊黎茵停頓了一下,問,“今天沒上班?”

“今天我出外勤,十點到位就行了。”許馥睡眼惺忪,打了個哈欠,問,“黎教授有何指示?”

“你靈靈阿姨回國了,今晚有沒有空,一起吃個飯?”

“靈靈阿姨?”

“對。”黎茵那邊好像有個女聲在旁說話,她被催著,顧不上向許馥解釋,下個問題便突兀地又追了出來,“你搞對象沒有?”

她頓了頓,琢磨著問了句,“……什麽對象?”

她媽還從來沒催過她談戀愛結婚呢。

不僅沒催過,更是對她的“自由戀愛”行為整一只眼閉一只眼,最多偶爾提點一句“注意衛生”。

她之前還以此為榮,將其作為中年婦女典範,常明裏暗裏誇她媽“成熟”“獨立”“高學歷高智商”“理解萬歲”等等。

沒想到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

她聽到黎茵略顯尷尬地清了清嗓子,補充一句,“……能帶回家的那種。”

許馥正襟危坐,道,“沒有。”

“嗯。”黎茵好似也沒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只道了句,“我把時間地點發你,晚上早點過來。”

電話掛了。

許馥握著電話,心有戚戚焉。

不會這麽快加入被催婚的行列吧?她才剛博士畢業,26歲,大好年華剛剛展開一個小小角呢。

“……阿姨的電話嗎?”

男聲突兀地響起,帶著些剛睡醒的慵懶沙啞,和幾分不太明顯的委屈,許馥回過神來,扭頭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