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白棲(第2/5頁)

路煬隨意夾了塊牛肉咀嚼著,語氣透著股漫不經心的冷淡,仿若只是吃飯時候朋友間的隨口閑聊般。

他問:“你也被吊起來打了?”

白棲愣了下,旋即笑出來:“那倒沒有,我爸媽不信奉棍棒教育。”

宋達立馬震驚道:“天哪,這什麽神仙父母,我媽恨不得一天抽我八百遍,能活到今天都多虧我皮糙肉厚福大命大。”

“你確定要逼我爆你的黑歷史為阿姨澄清原委真相麽?”路煬冷漠道。

宋達立刻食指與拇指相貼,沿著嘴巴做了個拉鏈的手勢。

白棲卻沖宋達露出了略顯羨艷的目光,好似在對自己喃喃道:“其實有時候,我也會想,假如那時候他們能打我一頓,是不是會更好……”

第二性分化於每個幼童的五到七歲,這是個什麽也不懂的年紀,所有的早教科普與老師孜孜不倦的教誨,大都只能起到一個非常表面的引導。

大家剛剛學會了什麽叫做尊重,但是並不知道具體該尊重什麽,於是幹脆對所有一視同仁。

不論年紀,不論性別,不論事物。

因此白棲人生中第一次的天真與直率依然得到了包容,父母得知緣由也只是對之進行了雖無奈但依然貼心的教誨。

世界的愛與善依然永存,所以白棲對此一切“警告”都不以為然。

訴說是他的自由。

性別為何,更是他的自由。

鉆石光芒萬丈,鉆石晶瑩剔透,鉆石棱邊鋒銳漂亮。

鉆石就應該無所畏懼,自由盛放於每個人眼中。

——然而這世上大抵是沒有完全完美的東西,如果善良與愛意讓白棲的幼年充滿天真無邪的快樂,那麽老天顯然並不打算讓它一直持續下去。

它就像一柄抹了糖的雙刃劍,等你細細舔舐完刀背上的蜜糖,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把刀溫柔無害,甜入心脾時,它便會在你翻至正面,準備繼續品嘗蜜糖的時候,輕輕在你肌膚上留下一道更是理所當然的血痕。

“初一那年,我遭受了一定程度的校園霸淩。”

白棲說這話的時候誰也沒有看,他垂下眼睫,無聲翻動著碗裏已然涼下去的茄子塊,隔了半晌才聽不出情緒地繼續說:

“其實沒有人欺負我,也沒有人特別針對我,只是當我說出我是個Omega的時候,大家看我的眼神……開始變了。”

“——聽說沒,咱學校今年新生裏有個Omega!還是男的呢!”

“我靠男的Omega?那是真特麽稀有啊……長得好看嗎?”

“還可以啦,不過看著就不太有氣概。”

“啥氣概?”

“玩兒洋娃娃的氣概唄!”

……

夕陽籠罩大半操場,將草坪之上抱著掃把嘻哈起哄的同學拉出細長陰影,喧嘩與談笑勾勒出青春中最尋常普遍的一幕。

誰也沒注意到不遠處的教學樓裏藏著一道纖細的身影。

直至今日白棲也會想,或許那時自己應該勇敢一點,從教學樓裏跨步而出,然後抄起掃把,給那幾個碎嘴子一人一悶棍,讓他們知道什麽叫做氣概,那樣或許後面就不會越演越烈,以至於最終被全校人用異樣目光對待。

誰人都知他是Omega,誰人都笑他只是一個Omega。

但時光無法倒來,現實是那天傍晚,白棲站在教學樓的背陰處,既沒有踏出,也沒有發出半點動靜。

他就那麽無聲無息地聽那群人一聲接一聲的調侃自己,聽他們談天說地,從Alpha才是最厲害的,到Omega就是天生軟弱無用,最後半是困惑半是嘲笑地討論,為什麽有人敢那麽自信大膽的宣揚自己是個Omega呢?據說還提出要打籃球的想法。

天可憐見!

一個Omega打籃球,到時候摔倒啦受傷啦是不是還要怪我們呢?

……

數十年如一日搭建的善與愛都在這一刻傾瀉瓦解。

殘酷的匕首如死神鐮刀,在這個如常的傍晚裏毫無征兆悄然貼近,刀鋒劃破膽大無畏裸露在外的肌膚,留下一道或許彌生都無法愈合的猙獰傷口。

那天之後烏雲遮蔽日落,閃電替代晚霞;傾盆大雨的歸途中,他被父母一把拽入了溫暖車廂,撲面而來的卻不再是諄諄教誨,而是前所未有的嚴厲與指責。

青春就像一柄砸破認知的重錘,有人窺見草長鶯飛光芒萬丈,有人長出翅膀躍入天際向更遙遠的地平線翺翔。

也有人從此被扔進了無人島的洞窟中,鉆石蒙上泥塵,棱角纏繞枷鎖,從此任憑海浪翻湧,日月交替,均不再與他有半點瓜葛。

白棲從此失去了自由。

一如天堂地獄僅在一念之間,愛與厭往往也只顛倒於頃刻。

枷鎖束縛的日日夜夜下,白棲終於絕望地意識到自己或許一生都無法掙脫這道牢籠,除非有朝一日他不再是個Omega。

——除非我不再是個Ome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