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風度雲移 (十三)
次日由嘉善歸家, 闔家聽說妙真跑丟之事,無不後怕。頭一個當屬尤老爺,上晌聽見說,下晌嘴角便燎了個泡起來, 外頭應酬也推了, 吩咐人請了三位大夫到家給妙真看診。
妙真在屋裏三推五推,說得發煩, 一頭倒在鋪上, 牽被子罩住腦袋, “哎唷您真是我親爹, 我半點事沒有, 您大驚小怪的請這些人來瞧, 叫外頭聽見, 還只當我要死了呢!”
一語點醒尤老爺,想到如此驚怪,怕外頭以為妙真跑丟這一段是吃了什麽虧。
於是有忙對曾太太說:“我糊塗了,叫人聽見只怕多生口舌。快將兩個大夫請走, 只留下一個瞧瞧就成。”
曾太太走到外間吩咐瞿管家, 又回來。見妙真還在被子裏捂著,便上前拉扯,“總要看看摔壞了哪裏沒有。你昨天在周家還說身上疼。”
妙真旋即想到良恭昨夜說她那些傷不妨事的話,分明是瞧不起她這嬌生慣的做作。
她像是有意要做給他看,硬是不瞧大夫, “是在車上磕的, 並沒什麽大礙。你們不要耽誤在我這裏, 只管各自忙各自的去。”
尤老爺只得向曾太太使個眼色,曾太太拉著林媽媽出去, 到東廂房坐著與林媽媽說話。
先是問了林媽媽的病,林媽媽奉上茶來道:“我都是老毛病了,還是當年月子裏作下的,這些年好不好歹不歹的,也就那麽樣,橫豎一時死不了。倒是妙妙,昨夜出這麽一档子事,早上回來我聽見,險些嚇得沒了命。別的都不怕,就怕她受了驚犯起病症來。”
“就是這話呀。”曾太太頃刻就抹起眼淚來,“你不知道昨夜在周家,我急都要急死了。就怕回來老爺怪罪,也對不住我們小姐。”
林媽媽端著茶又不吃,只管仰頭望著梁上,“我想我這病為什麽好也好不了,死也死不了的,大約就是放心不下妙妙的緣故。只等她與安大爺成了親,恐怕就能安心閉眼了。”
兩個人在這一點上倒是十分感同身受,都是把個親生女兒放在其次,一心只為妙真籌謀。
恰逢鹿瑛過來瞧妙真,見白池呆坐在廊下,便走去問她妙真的情形。在窗根下聽見裏頭這車話,她心裏有些酸。看一眼吳王靠上發怔的白池,想必這一個也是酸的,面上是淡淡的一片淒清。
她繞到正屋裏去,還未進臥房,又聽見尤老爺在裏頭嬉嬉笑笑地同妙真說話。
為哄妙真高興,尤老爺也不知哪裏掏了支別致的步搖出來。那三條銀絲底下分墜著三顆瞳孔大的藍寶石,他懸在被子上頭,故意把那步搖晃得叮當響。
妙真揭開被子,好笑地坐起來,“爹,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您還這麽逗我。”
尤老爺坐在床沿上,把步搖遞給她,“你就是滿頭白發,也還是我的女兒,能大得過爹去?快收起來,別叫你妹子瞧見,她若朝我要,我可就只這麽一件,再拿不出來了。”
妙真推了推,“那給鹿瑛好了,我的釵環多得很。”
尤老爺搖手,“我記得你喜歡藍寶石,你妹子喜歡紅寶石。昨日只看見這件藍寶石的,等改日得了紅寶石的再給她。”言訖又問:“身上果然沒摔壞哪裏?”
“真沒什麽事,就是碰青了點皮肉,難道也要叫大夫來看?”妙真把步搖塞在枕頭底下,拉著他道:“還虧得良恭跑得快,否則那馬還不知道要把我拖到哪裏去。”
尤老爺心下有些疑惑,當著妙真只笑著點頭,“那小子還算不錯,我自然要賞他。他是你的下人,你說賞他什麽好爹就賞他什麽。”
妙真脫口欲說賞他銀子,轉念一想,未必珍重,待要賞一件顯得鄭重的東西。
一時還沒想到,尤老爺卻撩了撩衣裳,擺出個龍恩浩蕩的架勢,“我看不如賞他個丫頭做媳婦。他也是該成親的年紀了,一應金箔之禮就由我這裏出,府上到年紀的丫頭,隨他去揀。”
妙真忽然一口氣堵上來,嗔了他一眼,“您怎麽好給人做起媒來了?人家家中有姑媽,犯得著您來做主?”說完又睡下去,“您可別瞎張羅,人也未必感激您。”
尤老爺也不過隨口說說,便揭過此事不提,又細問了些昨夜的事情。總覺得哪裏不對,待往書房裏喚了良恭來問。
這廂走出來,外間空空蕩蕩的,只那片竹箔簾子仿佛是剛被人落下來,在那裏輕輕擺動,也有縷冷風在罅隙裏輾轉,像是失落地等著人撫慰。
他卻顧不上,心裏揣著事,一徑叫了良恭往書房裏問話。
說起昨夜,良恭打拱道:“是馬蹄子上紮進去一根木刺。大約是往嘉善的路上踩著的,又或是周家喂馬的下人不仔細,不知哪裏弄的草料沒挑揀幹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