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風度雲移 (十四)
太陽快落山, 山上佛音消退,室內便是一片岑寂與禪香,靜得令人有些手足無措。
曾太太與胡夫人有了些年紀,走得疲乏, 上完香吃過齋飯便各自在禪房內休憩, 這時候才醒來。
曾太太睜開眼,看見鹿瑛便是藹藹一笑, “你怎麽沒同他們逛去?二姑爺呢?該回去了, 去喊他們。”
“老媽媽他們去喊去了。”鹿瑛走去倒了盅茶來, 揪著帕子, 似有話含在嘴裏, 吞吐不是。
曾太太端正起來呷了口茶道:“你有話說?有什麽只管開口對娘講, 未必是與姑爺吵架了?”
鹿瑛遙遙頭, 啻啻磕磕地說:“我想問娘借筆錢。”
曾太太心下一動,想起上回在周家口無遮攔說下的那些話,只怕早給鹿瑛記在心間了。
又看鹿瑛那張小臉可憐兮兮地低著,立刻懊悔方才那一點恐慌。自己親生的女兒有為難之處, 難道不該幫?
“要多少?”
鹿瑛不好意思地低下眉眼, “五千兩。”
把曾太太驚了下,“五千兩可不是小數目,你做什麽要使五千兩銀子?”
鹿瑛將寇立如何上京收賬,如何落下虧空,又如何暫且搪塞寇老爺的事情相詳述給曾太太聽。
曾太太直說她糊塗, “姑爺從前沒成家時就好玩, 如今成了家了, 還是那樣子不改。你嫁了他,不說約束著他, 反倒要替他收拾爛攤子,這不是助紂為虐?”
“我也曉得要規勸他,可這回已經落下虧空,我如何規勸都晚了。給我們老爺知道,恐怕要將他打個半死。”
說到最尾,有些掩淚之勢,“我那裏倒是有些銀子,可都放出去了,要年底才能收回。實在沒有別的地方可挪用,這才想著問娘暫借一筆。”
眼淚掉著掉著,不由掉出些心酸來,睇了曾太太一眼,“何況我手上又沒有什麽田莊地契,要是有,我暫且拿去押五千銀子也就是了。”
曾太太領會這話的意思,有意分說兩句:“那兩處田莊給大姐姐,是怕她將來犯起病來,安家對她不聞不問。你是好好的,即便與公婆不合,凡事都可以為自己說話打算。安閬雖也是個好孩子,可凡事都有萬一,到時候誰替你姐姐說句話呢?”
“娘多心了,我不是抱怨什麽。”
曾太太於心有愧,便嘆道:“如今家裏不比從前了,一點寬裕也沒有。可我既是你娘,你又求到我這裏來,我豈有看著你哭的?你等我去想法子,至多湊兩千給你。可有一樣,只這一次,往後他再落下什麽虧空,由得他老子打他去,你只知道心疼他,反倒害了他。以後他老子總有沒的時候,到時候你們夫妻靠誰去?”
雖只有兩千,可到底解決了近一半的煩難,鹿瑛不好意思再多求,福身說謝。晚夕歸家,將此事告知寇立。
剛吃罷晚飯,寇立歪歪斜斜坐在榻上剔牙,牙簽彈得老遠,長“嘶”了聲,“這哪裏夠啊,五千多兩的虧空,你只弄兩千來,不上不下的,倒不好叫我編謊了。要不,你再去求求嶽父?”
鹿瑛端茶過來,拂裙坐下,把身子扭到一邊,“我哪裏還有臉對爹說?今日我娘就說過起,今時不同往日,我家的生意越來越難做,從前的府台馮大人被調回京去了,新派了個什麽李大人到嘉興來。那李大人又是邱家的親戚,爹下了兩回拜帖,他都推忙不見,我看我們家與蘇州織造局的生意已是岌岌可危,我爹愁得身形又腫了些。我這會去對他說,他老人家大約是不會罵我,只怕要把你叫去罵一頓,你難道不怕?”
聽見要教訓他,寇立把脖子一縮,這主意就作罷了。
他歪在榻上左思右想一陣,欠身到炕桌上來,把那盞銀釭挪到一旁,“要不,對大姐姐說?大姐姐得嶽父嶽母這麽多年寵愛,總有些體己錢,叫她湊三千兩給咱們,想必在她不是什麽難事。”
鹿瑛道:“虧你想得出來,我姐姐還未出閣,一個閨閣小姐,就那些體己錢,你還要誆騙她的,你真是有臉皮。”
話雖如此,可寇立聽她語氣不重,臉上笑著,大有轉圜之地。便腆著一張雋逸笑臉,坐到她身旁來將她摟住,“大姐姐花得了什麽錢?大事上有嶽父嶽母替她打算,她的錢無非是吃吃喝喝打首飾裁衣裳,再不然,就是賞人。”
說到賞人,又例舉出來,“我可是聽見的,晨起良恭家去,她叫他給他摘新鮮葡萄吃,隨手就賞了五兩銀子。她屋裏那白池,吃穿用度,都趕上你這個正經的尤家小姐了。下人們私底下都叫她什麽?尤家三小姐!還有那林媽媽,成日請大夫吃藥,又花多少錢?你再看看跟你的人,可有她那些下人體面?大姐姐比我還手散呢,她那些體己錢,遲早都叫這些人散得精光,你是她的親妹妹,難道她只想著那些人,不想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