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104 番外·立家(一)

◎浮生苛重。◎

對於良恭這個人的評判眾說紛紜, 大致可劃為兩個極端——有人說他是不務正業等閑之輩。也有人說他是前途無量青年才俊。假使把他的人生從三十歲分開成前後兩截來看,兩者倒都說得中肯。

鄰舍之間談起他的口氣是十分的微妙——

“他從前那副遊手好閑的樣子唷!誰能想到會有今天?那時候他做得什麽正經事?常夥同姓嚴的那個在賭場裏走動,替人家收賬, 幫著人家出千,坑了多少人?”

“那個姓嚴的也不好, 模樣就長得怕人!聽說死了,沒爹沒娘沒媳婦,白活了一世。嘖, 良恭可沒算白活, 到底叫他混出來了,聽說還有做官的來找他討畫。”

“所以才要趕緊把房子蓋起來,要不然他們家那塊地方, 誰坐得下去?由此可見做生意的人必定得像他那樣, 不能老實, 老實人也做不好生意。你看他,前頭聽說替那馮老爺家歸置花園子, 不過忙活兩個月嚜, 收了人家兩千兩銀子!”

兩千兩是瞎猜,所以是整數, 因為不曉得良恭一筆買賣到底能賺多少。一問到良姑媽這話, 她便立刻愁眉苦臉地搖手, “嗨, 泥地裏的生意能掙得到幾個錢?還不是胡混日子。”

這些猜測隨風飄出去的,拖著個悠長的尾巴, 尾巴上的毛把在場的人掃得心癢癢的不是滋味, 像手裏搓的玉米, 貼了幾根須在皮膚上, 怎麽扯也扯不幹凈。

越是如此,鄰裏間越是愛往大了猜。猜得自己心裏卻不舒服,由不得不冷笑一聲,“還不是他奸,聽說走到人家花園子裏頭去,順手就要丟下把藥。把人家的花草樹木藥死,不得不找他買新的栽下去。”這多半是出自男人之口。

“也是稀奇,馮老爺家起座宅子也不過幾百兩,倒拿兩千兩來歸置個花園子。”

“你怎曉得?”

“良家新起好的那座宅子就是花費了六百兩銀子。”

這一句把在座各位都說得沒了聲,各自在心裏撥算盤算這幾百兩銀子夠花銷幾年。緊巴點過,花費個半輩子不在話下。如此一橫度,對良家的財產終於有了個大概的數目。簡直可恨,不過二三年間,良家就發了大財了。

“他家的喬遷宴,你去不去?”好像人家不去,他也不去。又好像盼著人家賭氣不去,他自己去了,奉承幾句,好多得點便宜。鄰裏間就是這點心眼在轉動,

“他姑媽專門來告訴我了。要不是我也不肯去,懶得湊這熱鬧。我是不管他富與窮,我不去轉他的念頭,我們雖窮些,也不伸手去向誰討。可是專門請了我了,不好不去。”

如此都往良家新宅子裏去了。良家的新房子蓋在棲鳳橋邊上,前臨街後臨水,外頭看著就是座尋常宅子,一進隨墻門立刻洞察出不尋常來,先是塊空曠小院,一堵白墻隔著,左角栽著棵樟樹,樹下掩著寶瓶洞門。洞門出去,是條長長的雙面遊廊,右面廊外是一片水池子,岸上太湖石凹處種著幾顆銀杏,廊的盡頭是一間軒館。背面廊外是花園子,裏頭攏共十間屋子都錯落在密匝匝的花草林木中,遠遠望去,不是露半邊白墻就是露半邊黑瓦,一間間屋舍像姑娘的臉,貞靜裏透絲活潑的靈氣。

到處是不曉得名字的奇珍異草,在太湖石周圍冒頭。頭上綠蓬蓬的枝葉像豐肥的孩子的手,把人肩膀抓一下,背上撓一下,風一吹過來,“嘩嘩”地嬉笑著,全是一片沒有心事的愜意。

各處洞門也開得新奇,遊廊墻上的空窗各式各樣,總能在那小窗裏看見不同的靈秀景色。一個人走著也像是和人在捉迷藏,使人不覺間產生種輕盈的愉悅,仿佛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是因為他家那位奶奶總也長不大。沒孩子的女人是這樣,自己就永遠是個孩子。

這是鄰裏間最熱衷的話題,說起來都是難得揚眉吐氣的表情,“聽說是因為有瘋症,怕胎裏帶出來,所以不敢生。不生孩子叫什麽女人?”

“這也不怕,人家發達了,過一二年討幾房小老婆,還會斷子絕孫啊?”

“那她發起瘋來,你見過沒有?”

“只聽見鬧過,沒見過。有一回把他們老房子廚房裏的油鹽醬醋全砸個稀爛,聽他姑媽說的。娶這樣個瘋瘋癲癲的女人在家,憑她什麽天仙也是招禍!”

對於這一點,男人的看法也與女人略有不同,“我看這是他八輩子的福氣,那麽個絕色美人,要不是有這病,能嫁他?他是什麽身份,不過發了點小財,白便宜了他。”

鄰裏間對兩家的看法分成男女兩派,男女中又有年輕的和年老的派別。年輕女人對良恭的說法是偏向於好的一方面,對妙真的包容程度卻極低。年輕男人則是反過來的,對妙真總可以多包容,對良恭多是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