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第3/4頁)

驚詫、嫉妒、不甘……諸多情緒在心底翻湧,復雜交織,宋嘉良驚得太過,甚至失手捏碎了一只酒杯。

玻璃碎渣刺破掌心,暗紅的鮮血蜿蜒流下,他卻渾然不覺,目光死死地盯著池緒,震驚至極。

宋嘉良上次見到池緒還是十年前。

十三歲的少年,倒沒有六歲那年那麽蠢笨脆弱,懵懂無知,但看著還是青澀稚氣,單純柔軟,愚蠢而又可笑的善良,弱點全都擺在了明面上,一眼就能看透,好拿捏得很。

頂多是從一只毫無自保能力的幼獸成長為了一只綿軟無害的羔羊。

宋嘉良原以為他這位溫室裏嬌養出來的小繼兄永遠都會是這樣的脾性,畢竟綿羊就是綿羊,怎麽都不會變異成狼。

而如今走進宴會大廳的青年,穿著一身純黑西裝,領帶齊整,貴氣逼人。少年時那份溫軟稚嫩已徹底消失殆盡了,眉眼霜寒,一片清冷肅殺之氣,疏離淡漠極了。

如濃黑詭譎的暗湖,遠遠地,宋嘉良便感受到一股十分強大的上位者氣息,冰冷危險,深不可測,令人望上一眼就本能地心生怯意,緊張發抖。

像……另一個裴謹修。

在傅家住的這小半月裏,宋嘉良一直很畏懼嚴肅深沉的傅赫川,然而在現如今的池緒面前,傅赫川竟然都渺茫然如低賤螻蟻一般,不值一提了。

連傅赫川都得低眉順眼,更何況他的那些小伎倆?

低級幼稚,不堪入目。

今時今日,此時此刻,宋嘉良直到這一瞬才恍然間意識到,他和池緒已經徹徹底底是兩個世界的人。

雲泥有別,天懸地隔。

而這件事他本該在十年前就意識到。

做了七年的幻夢一夕破碎,猝不及防地痛入骨髓,痛徹心扉。

眼底浮現出一抹淒惶的絕望,蒼茫一片,空洞無物。

宋嘉良仍站在原地,魂魄卻四分五裂了般,留下的只是一具行屍走肉。

距離慈善晚宴已經過去整整三個月了,宋嘉良仍同從前一樣,每天陪傅決、韓辰卓來回奔波於傅宅與醫院之間。

醫院去得多,人間慘事就見得多,每天聽著病人淒婉痛苦的哀嚎聲,宋嘉良那顆枯槁荒蕪的心裏終於生出了淺淡的同情。

之前眼觀傅決、韓辰卓受病痛折磨,宋嘉良心裏一片冷漠煩躁,偏偏面上還要裝得耐心妥帖。

現如今,也許是不再汲汲營營地想著對付池緒,兩相對比之下,他倒發覺出了自己的幸運。

當初賀家破產,賀世昌身亡,賀琛一朝落魄,肯定過得不好,現在還不知道窩在哪個角落裏風餐露宿,吃苦受罪。

而他不僅及時抽身,還拿上了賀琛所有轉贈給他的值錢物品,這些錢足夠他和陳書書精致富裕地度過後半生了,他何苦還要一頭紮進死胡同裏,螳臂當車,不自量力,上趕著和池緒作對。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

他也應該朝前看了。

給韓辰卓當了這麽多年保姆,宋嘉良也疲憊至極。慈善晚宴後他想了很久,最初仍是絕望黑暗的,但可能是和池緒之間的差距實在大到了天塹一般難以逾越,漸漸地,宋嘉良反而放下了。

他不該繼續被困在上一代的恩怨是非裏了,也應該去追尋獨屬於他自己的,更廣闊的人生。

所以今天的接風洗塵宴上,宋嘉良打算告訴韓辰卓和傅家人,他要回到A國去了。

是通知,不是申請,說到底,他是個獨立的個體,想去哪就去哪兒,和傅家人沒有任何關系。

韓辰卓是第一個反對的,他如遭背叛般怒火沖冠,暴跳如雷,態度尖銳蠻橫。

宋嘉良冷眼譏誚地看著他,不為所動。

從前韓辰卓隨便生一下氣時宋嘉良都會慌得不得了,生怕再觸怒了他般,小心翼翼,溫聲軟語的。如今這一招卻不奏效了,宋嘉良眉眼淡漠,渾不在意,地位顛倒,愈來愈慌的人變成了韓辰卓。

習慣深入骨髓,韓辰卓太依賴宋嘉良體貼入微的關心,溫柔細膩的情緒價值,他不敢想象自己的生活沒了宋嘉良會變成什麽樣子。

太急了,太慌亂了,韓辰卓說著說著又咳了起來,聲嘶力竭的,咳得面色腫脹青紫,喉間發出瀕死般的抽氣聲。

他身旁的韓薇連忙拍著他的背幫他順氣,不拍則已,剛拍了兩下,韓辰卓立馬捂住了胸口,整個人好像呼吸不過來般,僵硬地從輪椅上栽了下來。

生死時速間,韓辰卓被傅家人連忙送進了醫院裏去,好險才撿回來一條命。

但他病情仍然危急,人也還未清醒,短時間內都不能脫離重症監護室了。

韓薇難得低下頭,態度尊敬有禮地請求宋嘉良再留一段時間,起碼等到韓辰卓從重症監護室裏出來後再走。

站在窗外,望著病床上骷髏一般瘦骨嶙峋的韓辰卓,宋嘉良面色凝重,心底忽然升起一個預感,愈來愈強烈,愈來愈篤定:韓辰卓不可能從重症監護室裏活著出來了,這段時間將是韓辰卓在人間最後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