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他是夜(十七)

“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麽吧?”

副本結束倒計時還剩10秒。當易水帶著封盡走到領域最邊緣, 離出去只剩一步之遙的那一刹那,沉默許久的封盡又一次開口。

“我知道。”易水還沒蠢得注意不到封極和封盡今日用詞的相似之處。

一個剛對他說完會待他“如父如兄、如親如友”,另一個就以同樣的字眼反問他的立場。他估計先前他在封極宮殿裏的經歷, 封盡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相應的, 此時他在封盡領域裏發生的一切, 那位幸運之神大概也在無聲旁觀。

所以一旦他邁出了這一步, 就代表著他親自承認之前對封極所言是在巧舌如簧。

而他為了一個飄渺不定的、來自災厄的祝福,就如此旗幟鮮明地背離了幸運之神對他低到不能再低的唯一期待, 會因此徹底得罪封極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

易水什麽都知道。

就連封盡掩藏在“帶他離開領域”這個荒唐過頭的任務背後、那一點若有若無的求生欲, 他都領會得比當事人本人更透徹。

如果說他是封極渴求已久的精神寄托, 那麽他對封盡而言就像是墜崖途中於巖壁上偶然拽住的花。哪怕明白花朵弱得根本無法阻止頹勢, 將死之人依舊會本能地拽住它聊以求生。

作為極有可能會被拽得支離破碎的花,易水卻僅僅是繼續扣著封盡的手腕,如之前所走的每一步那般,分毫未停地將人帶出了領域範疇。

沒過幾秒,從各個空間傳來的綿延鐘聲便宣告起了“七日狂歡”的徹底結束。在這無窮無盡的鐘聲裏, 即將退出休閑副本的易水對著身後的封盡做出了最後的努力:

“開誠布公地說吧,我這個人非常、非常貪婪。我根本不在乎你到底在想什麽,但對我而言, 我想要的絕對比你想要從我這得到的要多得多。”

所以這位災神壓根不必有任何負擔。

因為無論是被拽下懸崖, 還是生死難測, 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這一切不過是求仁得仁罷了。

封盡卻像是充耳未聞。

他只是看著易水扣在他腕間的、因過於克制力度反而顯得有些青筋畢露的蒼白手背,注視著對方黑眸裏那只有他能看見的、仿佛在寂靜燃燒的洶湧火焰, 垂在身側的右手手指幾乎不受控制地顫動了一下。

等到易水徹底消失在副本中後, 他才極緩、極緩地動了下那愈發趨近於野獸的暗金色眼眸。

過了許久, 他靠著休閑區的墻壁,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而他退出副本前一秒, 那近乎自語的兩句話就這麽回蕩在了僅剩神明的副本裏。

只聽他說的是:

——“你說得對。”

——“你總是對的。”

哪怕封盡自始至終沒有說出那個主語,但誰都清楚這話是留給誰的。

對此,留在宮殿裏的封極瞥了眼早已空無一物的右手中指,罕見地意興闌珊起來。

他本來就沒指望自己的告誡會起什麽效果,他打一開始就清楚自己在做無用功——因為他太明白封盡的劣根性。

一個當年瀕死時都想著要化身天災的瘋子,又怎麽可能是個純粹的個人英雄主義者。

在封極看來,當年封盡成神根本不是因為厭惡災厄這種理由,而是因為痛恨自身的弱小、痛恨災厄讓一切失控。

他從來就是這種過於極端的性格。若非本人毫無意識並且自我克制過剩,別說為神萬年,只一年就夠他自我毀滅的了。

可現在不同,現在是他第二次邁向死亡。誰又會苛求一個將死之人處處忍耐?更遑論那個人還是他自己。

於是哪怕封盡依舊將內裏的瘋狂一層層上鎖,他捕獵者的本能卻早已為他選定了放縱的鑰匙——易水。

他是他最後的孤注一擲,是他狂悖而囂張的、僅此一次的肆無忌憚。

封盡要的甚至都不僅是愛。

親情、友情、愛情,憧憬挑釁,吹捧謾罵,只要來自易水,他都來者不拒,欣然接受。

這哪是在選送葬者。這是將臨死時才敢妄想的愛欲奢求和深埋的求生欲糅雜到一起,於渾噩中選中了最後的獵物罷了。

像他這樣的瘋子,像他們這樣的瘋子,從來都不知道什麽叫適可而止,更不懂什麽叫心滿意足。

所以最後的結局早已一目了然。

同一時間,遊戲艙外的易水正在瀏覽著遊戲面板。

副本類型:休閑副本

唯一任務:狂歡盛宴

通關評價:S級

通關獎勵:一次性神格*100,神明祝福*3。

通關評語:由你開宴,由你終幕,任你瘋狂,任你饜足。

費盡心思得到的第三個神明祝福聽都沒聽到,哪來的什麽饜足?易水掃過這不著調的通關評語,一邊翻閱著網上有關他這次直播的帖子,一邊處理起了因掉馬而數量爆炸的通訊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