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他是日月同存(一)

在地球上, 有的親吻是宣告愛意,有的親吻是宣告死亡。

而今夜,災厄之神伴隨著祝福的吻兼具了以上兩者。易水能感覺到對方寄予吻中的壓抑與放縱, 也於無聲對視裏明白了自己要付的代價。

他是封盡選中的送葬者, 是他死前一切情感的寄托者。最後究竟是他被封盡的癲狂席卷、與其一同奔赴末路, 還是他攥著繩索將人從地獄一寸寸拉回, 仍舊是未知之數。

“……滿意麽?”在那份過分親密的祝福儀式結束後,災神沒有後退拉開距離, 他依舊保持著額頭相抵的姿勢、垂著那野獸般的金眸, 神色難辨地問出了這句話。

易水沒有想歪。

封盡所指的當然不是剛才的吻, 他問的是:賭上性命、賭上未來, 只換來了這樣的祝福,值得麽?滿意麽?

“答案是——當然。看來你確實為它思考了很久。”

畢竟“災厄為你匍匐”這樣的話已經遠超祝福的範疇、更接近於一種承諾了,甚至直接將它當成災神譜寫的情書都沒有絲毫的違和感。

倘若世間一切災厄真的像話裏封盡說的那樣為他斂息、為他蟄伏,當年那場海嘯是不是也會如他所願、漸漸消弭?

為了這樣的可能,就算最後他會因此玩火自焚, 他也覺得值。

易水的回答迎來的是封盡的又一次嗤笑。

封盡不否認自己思考過關於易水所求的祝福。但這種思考早在他沒察覺的時候,就已經偏離福內容,變成了他為了得到易水那份予取予求的代價, 願意為對方做到什麽程度。

先前的祝福就是他給出的答案。

易水為了祝福賭上性命與未來, 他則為了易水賭上傲慢與曾經。

曾經的災厄不為人類、不為自然所控, 如今的災厄拋卻一切,只向他低頭。

注意到封盡眼底的晦澀和再度沉寂下來的氛圍, 易水沒再繼續這個話題。猶豫了一瞬後, 他將時間類稱號的力量覆於指間, 然後擡手插/入了封盡潮濕的發梢。

下一秒,災神原本還殘留著些許雨水的灰發和衣袍便再度幹燥起來。

封盡自易水動用神力起就不發一言地注視著他, 即便大腦這種致命之處就在易水掌間,他也沒有退後、不曾閃躲。

而當易水收回烘幹他頭發的手後,他卻低頭深深地看了易水一眼,然後沉默地直接捏碎了易水身後臥室的門把手,朝著內裏的浴室方向走去。

在封盡擰開門的那一刹那,易水無法不注意到對方右手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只是這稍縱即逝的一瞥,他多少能窺見先前他擡手靠近封盡時,封盡為了壓抑攻擊他的本能而忍耐到何等地步。

這位神明從刀山血海裏走出,以災厄與血火鑄就。

這樣的災神當然看得出自己剛才壓根就不是想為他去掉雨水——如若真想去掉雨水就該直接帶他去浴室,因為淋雨後即便水漬被神力烘幹了還是得去洗澡換衣服,他也能猜到自己不過是在試探他的底線,看他是否真如帶鎖的兇獸一般為自己克制匍匐。

那捏碎的門把手就是他最後的警告。

但沒辦法啊。易水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頭,靠在墻上閉了閉眼。

——他剛才哪裏真是為了試探封盡是否會攻擊自己?他只是覺得剛才的氣氛太過微妙,下意識地不想繼續下去罷了。

雖說他允諾了封盡一切代價,但親情友情還好說,在愛情方面,他實在不懂如何愛人,如何被愛。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逃避可恥但有用。

念此,眼不見心不煩的易水直接走到客廳,繼續實行之前的計劃——整理分析自己新得的一百個一次性神格。

在他沉浸於各個神格搭配的可能性時,換了套神袍走下樓來的封盡坐到了他斜對面的沙發上。於是他一擡眼就見到對方面上毫無遮掩的嘲弄之色。

顯然,這位神明已經意識到剛才易水是故意的了。

但封盡意外地沒在這件事上多說什麽,嘲弄過後他就倚著沙發拿出他那把標志性的金色長弓,並如之前無數年那般沉默而寂靜地進行著弓箭的養護。

此刻窗外又打雷了。

炸裂的雷聲沒有讓災神有分毫動容。弓箭養護結束後,他便隨意地抱著長弓閉目養神起來。

易水不知何時停下了寫到一半的神格分析,靜靜地注視著這位災厄之神。

哪怕外貌不曾改變,時間終究給一切留下了痕跡。比如他,比如封盡。

而封盡遠比他更甚。

只要封盡沉默下來,那種被漫無邊際的光陰、啃骨噬髓的悲傷給淹沒的窒息感便洶湧而來。

先前他在副本裏重現過鯨落,而神明何嘗不像是隕落的鯨魚。

到了最後,皆是無骨無肉,空無一物。

唯有這一點,同樣無處可歸的他感同身受。

“小崽子,你看得太久了。”封盡沒有睜眼,但那帶著倦意的沙啞嗓音倒是喚回了易水的思緒,也讓他想到了一件他原先就想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