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二零一八·夏

老城區有許多條保留下來的古巷,杞無憂家就在其中一條。坑坑窪窪的青石板磚路面,巷子窄,汽車開進不來。

巷口是一家酒館,往裏走,兩旁有漢服店、文創店以及一些其他非遺店鋪。一直走到巷尾,看到一扇朱紅大門,門口有兩個石獅子,黑色牌匾上書四個燙金大字——杞氏武館。

武館早就不開了,但牌匾一直沒拆。爺爺說,就當留個念想。

爺爺杞鴻雲是杞家拳法第15代傳人。據他所說,杞家拳始於明末,迄今已有300余年歷史。然而隨著時代變遷與近代西方拳法的傳入,傳統功夫逐漸沒落,杞家拳法也險些後繼無人。杞鴻雲膝下有一子,誓死不願習武,十幾歲的時候就離家去外地闖蕩,這些年回來的次數寥寥,杞鴻雲幹脆不認這個兒子。

杞無憂是杞鴻雲從鄉下抱養的,遠房親戚家的孩子,父母離異,外出打工,小孩兒成了村裏沒人管的野孩子。爺爺聽說後,把他從老家抱了回來,教他武術,想要將他培養成杞氏拳法的傳承人。

自記事起,杞無憂便跟著爺爺習武,那時武館裏有許多師兄師姐,只是後來隨著年歲漸長,有些人轉而謀求其他行當,不再習武,也有些人覺得杞家拳法太過單一,於是融匯中西,出去自立門戶,比如他那位在武校當教練的師兄。

現在的小孩子很少有人學傳統武術,更多地被家長送去學跆拳道、拳擊、散打,武館生意一年比一年慘淡。有個在武館練武的小孩不慎摔傷了腿,這原本不算什麽大事,練武嘛,磕磕碰碰在所難免,但家長不依不饒,存心訛錢,最後敲詐了好幾萬。爺爺本來年紀就大了,練武練得一身傷病,結果又遇上這档子事,徹底心灰,武館就此關門大吉。

武館關閉後,爺爺仍閑不下來,前些年申請了非遺,經常去各地參加一些傳統文化的交流推廣活動,常年不在家。

姐姐杞願在省會的一所重點高中讀書,課業繁忙,除了寒暑假,一個月只回來一次。

杞鴻雲的兒子離家闖蕩多年,再回來時領回來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兒,說是他女兒,對孩子的媽媽卻只字不提。他一個人把女兒養這麽大,到了上學的年紀,因為戶口問題周旋很久,沒解決,最後只能送回來。他對杞鴻雲說,這是你孫女,讓不讓她上學你看著辦吧,留下一張銀行卡就又走了。

所以家裏常年只有杞無憂一個人,他理應覺得孤獨或無聊,但他似乎天生不太能體會到這些情緒,只是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事。院子裏有一株古槐,幾十年如一日,修禪悟道般靜默著。爺爺在家時,會在樹下打坐,閉目盤膝,猶如老僧入定。

杞無憂不懂修禪悟道,只好日復一日地在樹下練武,無數個夏天,槐樹的枝葉如同一張溫柔的大網,將他籠在這片樹蔭裏。南拳北腿,刀槍劍戟,他最擅長的拳法是北派少林,最喜歡的冷兵器是劍。除此之外,他平時還喜歡去公園滑板和去網球館打網球。

而這個冬天,他又多了一項新的愛好──看滑雪比賽,單板和雙板都愛看。從解說員那裏,他了解到從直升機上跳下來的那種滑法屬於高山滑雪,了解到單板滑雪除了大跳台,還有坡面障礙技巧、U型池、平行大回轉、障礙追逐……

除夕夜,杞無憂坐在電視前看春晚,武術表演是每年都會有的傳統節目,除了耳熟能詳的武打明星,還有幾千個武校生,今年茅邈也去了,這是他第一次上春晚。

去之前他叮囑杞無憂,如果在電視上看到他一定要記得錄下來。事實證明,他想多了,杞無憂眼睛都快瞅瞎了也沒瞅到他,屏幕裏只有一顆顆同樣的腦袋,根本沒切到這些人的特寫鏡頭。

後來杞無憂同樣在電視前看完了平昌冬奧會。也是看了才知道,這是單板滑雪大跳台首次被列入冬奧會比賽項目。

他把單板滑雪所有項目的初賽和決賽完完整整看了一遍,大跳台奪冠的是個加拿大人,坡障和U型池則是美國人,參賽選手裏也有幾個挪威人,取得了不錯的名次,但都是陌生面孔。

“……騙子。”

茅邈是騙子,徐槐也是騙子。

騙小孩很好玩嗎?

雪銷山綠,洛城春霽,四月的古巷又開始熱鬧起來。天南地北的人隨沉醉的春風一同到來,巷子裏一整天都充斥著遊客們的歡聲笑語。

杞無憂打完網球回到家,出了一身的汗,撂下懷裏的長板往樹下一坐,槐花的清甜香氣便縈繞在鼻尖。

手機裏收到一條信息,來自師兄。

今年八月初,國家體育總局會再次派人來這裏進行單板滑雪跨界跨項選材,他已經遞交了推薦材料,讓杞無憂記得中考完來嵩山,先跟他練上一個月體能,不要中考完了就什麽都不管了,整天在老家山裏瘋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