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最好常來他夢裏

杞無憂在武館門口站了很久,望著眼前的燙金牌匾,遲遲沒有進去。忽然,冰涼而僵硬的手被輕輕觸碰,一雙手溫柔地覆蓋在他的手背上,他低下頭。

徐槐自然地握住了他的左手。

手心慢慢有了溫度,徐槐的掌心溫熱,和杞無憂的緊緊相貼。杞無憂下意識地攥緊了徐槐的手,感覺到指腹之下的手背血管正微微跳動。

他擡頭看向徐槐。

徐槐平時很少穿黑色,今天卻穿了一件黑色的羊毛大衣,挺拔的身影在已至黃昏的暮色裏顯得沉穩而冷峻。

他什麽都沒說,只是安靜地注視著杞無憂,深藍色的眼睛如同寒冬中的冰湖,安靜而深邃。

懸滯在高空的心好似忽然回落到某個固定的位置,杞無憂胸腔裏憑空生出一股力量。

“走吧?”徐槐輕聲開口。眼底幽藍色的淺光流轉,冰湖被鑿開縫隙,好像在對杞無憂說,別怕。

杞無憂點點頭,拉著徐槐的手往前走。走進院門的時候,手心忽然一空,徐槐又收回了手。

家裏除了杞願,還有杞青也在。

得知杞無憂要回來,杞願試圖阻止但根本攔不住,怕他情急之下做出什麽更沖動的事來,就趕緊告訴了杞青,於是剛處理完喪事回到北京的杞青又立刻買了返回洛陽的機票。

杞青比上次見面時滄桑了些,穿著件潦草的深棕立領夾克,眉間一股掩蓋不住的疲態。

“無憂回來了啊,”他聽到屋外的動靜,走出門來接,一眼便注意到了杞無憂身後的人,聲音一頓,“……Ryan?”

沒有人事先告訴他徐槐也會來。

“無憂——”杞願緊接著也從屋裏走出來,看到徐槐她也同樣驚訝,“誒?徐教練怎麽也一起過來了,前幾天冬運中心的領導和教練已經來慰問過了。”她還以為這是局裏的安排。

“我不是代表冬運中心來的,我是陪小杞。”徐槐攬了攬杞無憂的肩膀,解釋道。

“啊,”杞青誠懇地看著他說,“讓你費心了。”

他專程陪杞無憂回來,說明兩人師徒情誼深厚,可不知為什麽,杞青總覺得有種說不上來的怪異,“謝謝你照顧無憂。”

徐槐頷首,“應該的。”

幾人走進屋裏,杞願嫻熟地從紅木櫃的抽屜裏拿出一罐茶葉,擺放茶具,這些天她應該沒少給前來吊唁慰問的人泡茶。

杞無憂心裏很不是滋味,拿起桌上的紅銅茶壺去燒開水。

他雖已是成年人,但卻從未經歷過生死離別,對於喪事的流程一無所知。

他什麽事都沒做。這個時候回來,其實也沒什麽可以做的了。

杞青告訴他,喪事已經全部辦完了,杞鴻雲特意強調過一切從簡。杞鴻雲這個人頑固古板,但在這方面卻十分開明,喪事流程簡化,沒有通知太多人,沒有讓子女守孝。沒有買墓地,杞青遵照杞鴻雲生前的意願將他的骨灰撒在了老家的山上。

屋子裏甚至沒有放一張遺照,因為杞鴻雲不喜歡,覺得擺屋裏太陰森。不過杞願和茅邈還是去寺裏請了牌位放在家裏的佛堂,這樣可以讓杞鴻雲找到回家的路。

杞無憂很平靜地聽著杞青的敘述,爺爺的音容笑貌仍歷歷在目,無數片段從眼前掠過。

他突然想起初一那年,他因為在學校打架被請家長,爺爺把他領回家之後,讓他跪在佛堂裏反省。爺爺說,習武之人更應該嚴於律己,不能仗著自己會武術就欺負別人。

這是杞無憂對佛堂最為深刻的印象。

爺爺信佛,但卻沒有讓杞願和杞無憂也跟著他念佛誦經,而是隨他們自己的意願。

杞無憂以前很少踏足這間位於耳房的小佛堂,只有在爺爺外出很長時間不回家時,他和杞願偶爾才會進去打掃佛堂更換一下供品。

杞無憂獨自走進佛堂。

這是他第一次把這間小屋子裏的布局擺設、每一處細節全都認認真真地看一遍。

佛堂裏燈光黯淡,剛進來就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香灰味道,被肅穆的氣氛所籠罩。佛堂整體布置簡單樸素,灰褐色的磚墻略有些斑駁。

實木香案上擺著香爐、燭台和供盤,爺爺請的兩座菩薩像供奉在中央,觀音菩薩和普賢菩薩,慈眉善目地靜坐在香案前。

杞無憂站立在兩位菩薩對面,眉目低垂,如同接受審視。

他和杞願其實都不怎麽信佛。但此時此刻,他卻萬分虔誠地跪在蒲團上敬香,希望爺爺找到回家的路,最好常來他夢裏。

天光早已消逝,從耳房的天窗中透入的是澄澈的月光。

“吱呀——”佛堂的門被輕輕推開,有人進來了。

杞無憂並未回頭,依然筆直地跪在破舊的蒲團上。

“無憂,你都在這兒跪一個小時了,起來吧。”

在堂屋聊了幾句,杞無憂說想去佛堂單獨待一會兒,結果一個小時過去了,他還沒回來,杞願有點擔心,便過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