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虎兕

被祝纓回了一句之後,冼敬突然產生了一種懷疑,祝纓的神情太過平靜,全不似在說一件在石破天驚的大事。

這讓他有了“他開玩笑的”想法。

罵一個男人娘們兒兮兮的,會讓他生氣,但是如果自嘲、自憐、自喻,又或者是好友、熟人之間打趣玩鬧,他們什麽話都說得出來。別說以女子自喻,就是以婢妾、外室、妓-女自喻的狗屁詩文也沒少寫。祝纓這個人,行事常出人意表,拿這個事兒當個引子,又要勸諫什麽也說不定。

冼敬狐疑地看著祝纓,生出點警惕之心,也不生氣祝纓說“比你清醒”了,他倒要看看,祝纓又要作什麽夭。

大臣們心裏也有點慌,他們從來沒遇到一個丞相當朝拿出奏本來說,我有一件事要宣布,我是個女的。不知道怎麽應對。

那可是丞相!

不到禮樂崩壞的時候,正經的丞相就是百官之首,動他,是會引起朝局震蕩的。

在朝上說這個話,這是開玩笑的吧?還是要設個什麽套、整什麽人?

還是真的要發瘋?

他們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怎麽看,都看不出來她有什麽“女氣”,個頭高挑,除了白晳無須之外,祝纓的一舉一動只有斯文沒有扭捏。大臣們有時候還會跟上司、跟皇帝撒個嬌,祝纓連這個都沒有。

魯尚書曾是祝纓的老上司,如今上下易位,過往仍在,他也解不透祝纓想幹什麽。他的想法與冼敬有了某種共鳴,略一猶豫,他問道:“相公這麽說,是有什麽深意麽?”

祝纓搖了搖頭:“只是通知大家。”

此言一出,君臣全懵了。

魯尚書失聲,陳萌找回了聲音,卻是對皇帝說的:“陛下,事出突然,請先散朝吧。”

總不能當朝拌這個嘴,皇帝點點頭,陳萌趕緊又對群臣道:“統統不許議論!”他知道在這樣的消息面前這話說了也是白說,因而色厲內苒。但場還是要先清的,留這麽些人幹嘛?當眾給丞相驗明正身?朝廷的臉還要不要了?

冼敬等人不受他的管,丞相們都留了下來。

所有人裏,只有祝纓還原封不動地站著,其他的人眼神多少有些改變。皇帝撐著禦座起身,郝大方直到他站了起來,才想起來要扶一下。

郝大方也有點兒懵:祝相公是女的?那……會不會被問罪?那糖的抽成……

郝大方一時心慌意亂,不知是吉是兇。魂不守舍地摻著皇帝往下走,皇帝走下了禦座,繞著祝纓轉圈打量,祝纓也由他看。

皇帝的聲音有些嘶啞:“你,真是女子?”

“是。”祝纓點點頭。

皇帝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祝纓,想從她的臉上找出一丁點兒的心虛玩笑來,然而他失敗了。

祝纓對他點了點頭:“沒必要拿這個事開玩笑。”

皇帝感覺十分的不可思議,站在他面前的是丞相,瘋了都比是個女人更讓他能夠接受一點:“女人?你……怎麽出仕的?”

祝纓好脾氣地解釋道:“考上的,當年考的明法科,那時候陛下還沒降生。”

冼敬道:“女人怎麽能夠科考?你怎麽作弊入場的?”

祝纓眉毛微挑,口氣裏帶了一點點的詫異:“你是說,獲得男人的身份是一種作弊嗎?”

冼敬氣道:“你不要避重就輕!我說的是男女有別,陰陽有道。你是女子,如何考試?”

“女人考試犯了哪條律法了?”祝纓問。

祝纓幾乎從來不與人辯經,水平如何不得而知,但是她精研律法,是個絕對的訟棍。冼敬及時止住了這個危險的辯論,突然之間他也沒有一個萬全的、能夠處置好眼前局面的辦法。

陳萌覷著皇帝的臉色,想要說什麽,便見有通報:“陛下,鄭相公求見。”

……倒敘……

卻說,趙蘇等人看到了祝纓留下的奏本,起初也懷疑這是一個玩笑。誰會相信這個呢?

可是祝纓平時雖然和氣,也會說笑話,從來都是有分寸的,他們也不敢不理會。

蘇喆的心上,仿佛有人把鐘樓鼓樓都搬了進去用力地敲擊,一聲聲,鐘鼓齊鳴,震蕩心靈。她已然相信了八分,祝纓之前的許多行為也都有了解釋。為什麽願意支持她阿媽做頭人,為什麽願意讓女孩子上學、做官。

因為大多數男人不是“不願意”而是“想不到”,想到了,才輪到願不願意。

也只有女子,會那麽對待朱大娘子。也只有女子,才能解釋“潔身自好”。出入宮禁多了,見識的肮臟事也多。哪怕是宦官,都還做夢娶媳婦兒呢。

蘇喆心頭慌亂,人也不由自由地顫抖起來,往匣中一看,見裏面還有幾張紙,抖著手拿起來。只見上面寫著囑咐:不要貿然進宮,留在外面,相機而動,不行就南下,她自有安排。不過現在不能說,說出來就不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