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四日時間轉瞬即逝。

冬獵結束當日,風停雪霽。晴空一碧如洗,天朗氣清。

氏族開拔,戰車排成長龍。

玄車居首,林珩按劍立於車上,頭戴玉冠,身著黑袍。以金絲纏繞的玉帶勒在腰間,帶下垂掛玉飾,玉面浮現溫潤色澤,耀眼奪目。

車兩側豎起玄鳥旗,執旗者皆為氏族郎君。身材昂藏,品貌出眾,策馬時威風凜凜,各個器宇不凡。

氏族戰車一字排開,駕車的馬奴揮動韁繩,駿馬邁開四蹄,車輪滾滾壓過大地。車轍並行延伸,在廣闊的平原上鋪展開來。

嗚——

甲士吹響號角,聲音隨風傳出,亙古蒼涼。

裝載獵物的大車行在最後,拉車的不是牛馬,而是穿著麻衣的奴隸。

奴隸們排成一行,繩索勒在肩上,咬牙向前邁步。沉重的車身緩慢移動,寬大的車輪壓入積雪,碾碎雪下凍結的土塊,咯吱聲不絕於耳。

隊伍行出獵場,迎風馳向肅州城。

途中風力驟然增強,繪有圖騰的旗幟在風中撕扯,獵獵作響。

號角聲持續不斷,隨風流入城內。

城頭甲士極目遠眺,望見歸來的隊伍,迅速回身拿起鼓槌,敲響立在城頭的皮鼓。

鼓聲隆隆,震顫大地。

聲音貫穿城內,路上行人紛紛駐足,望向城門方向,眸中閃動異彩。

“冬獵過去五日,公子珩,是公子珩歸來!”

眾人奔走相告,消息風傳大街小巷。

國人庶人一起湧向城門,守在林珩親手銘刻的巨石旁,滿懷熱情翹首以待。

號角聲越來越近,加入激越的鼓聲,融合為動人心魄的旋律。

繪有玄鳥的旗幟迎風招展,其後是勛舊和新氏族的圖騰旗,接連闖入眾人眼簾。

玄車出現的一刻,人群爆發熱情的歡呼。

“公子珩!”

“公子狩獵歸來!”

聲浪起伏,驟然間拔高,似驚濤拍岸。

玄車兩旁,掌旗的氏族郎君謹終慎始,策馬隔開玄車和人群,目光四周逡巡,提防有刺客隱匿在暗處。

行在玄車後的氏族家主心生慨嘆。面對此情此景,對比晉侯每次冬獵,太過於迥異,不由得令人嘆息。

隊伍進入城池,大車裝載的獵物引發驚嘆。

“虎,熊。”

“狼。”

“鹿,甚壯!”

車駕穿過長街,一路向晉侯宮行去。

氏族們魚貫行過宮門,各自留下一頭獵物,完成冬獵最後的儀式,旋即驅車返回城東。

留下的獵物作為饗禮,由侍人擡入宮內。

林珩在宮門前下車,風塵仆仆穿過宮道,先往林華殿更衣,再去南殿拜會國太夫人。

好天氣曇花一現。

他邁步登上台階時,寒風席卷宮道。天空中聚起烏雲,黑壓壓籠罩在宮殿上方,預示一場大雪將要來臨。

風鼓起袖擺,玉帶下的絲絳糾纏狂舞。玉飾碰撞金印,清脆作響。

林珩在台階上駐足,仰頭望向天空,冠下垂纓拂過臉頰,末端的珍珠被他握在掌心,手指緩慢收攏,用力攥緊。

見林珩止步不前,馬塘和馬桂心生詫異。

“公子?”

“我在上京時,也是這樣的天氣,被王子推入冰湖,險些喪命。”

林珩語氣平緩,聽不出分毫怒意。

他甚至輕笑一聲,摩挲著圓潤的珍珠,眸中烙印雲層的形狀,瞳孔中浮現灰蒙蒙的暗影。

聞聽這番話,馬桂和馬塘眉心深鎖。

馬塘想要說話,馬桂拉住他,對他搖了搖頭。

回憶異常短暫,林珩的好心情未曾受到影響。他很快收回目光,登上最後兩級台階,步履輕快穿過廊下。

銅鈴在廊檐下碰撞,搖曳出悅耳的叮咚聲。

瘦削的身影越過一根根立柱,漆黑的雙眼氤氳暗色,唇角微勾,笑意始終不曾消散。

“九年,我未死。有人該徹夜難眠。”

險些害死晉國公子,被王女當場撞見。兩名王子無從狡辯,被天子下旨驅逐,注定同大位無緣。

他們身後的貴族不甘心,對林珩憤恨之極,竟然買通他身邊的婢奴,掌握他的行蹤,尋機暗下殺手。

可惜未能得逞。

踐踏,仇恨,貪婪,背叛。

行至寢殿前,林珩停下腳步,身上的冷意消融些許。

紫蘇和茯苓守在殿內,見到林珩的身影,一左一右迎上前,恭聲道:“公子。”

“起。”

林珩解下佩劍,遞給起身的紫蘇。

茯苓上前為他解開鬥篷,熟練地取下發冠。

“公子,百工坊主事稟奏,巨弩制成。邊城銅錠晚了數日,坊內正抓緊趕制第二具。”紫蘇跪地解開林珩腰間的玉帶,趁隙道出城內之事。

林珩扯開衣領,繼而展開雙臂。

染有血腥味的外袍被捧走,肩頭披上輕軟的衣物,頓覺輕松許多。

“壬大夫前日出城,臨行前遣人送來兩只木盒,言盒中之物極為重要。”紫蘇彎腰為林珩系上絹帶。帶上鑲嵌一枚玉扣,色澤瑩潤,隱泛天青色,在玉中頗為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