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處僻靜的宮苑內,大門緊鎖,院中不見侍人婢女的身影,凸顯冷清寂寥。

雨下個不停,一道道水流滑過屋脊落下檐角,垂掛成透明的水簾,遮擋駐足廊下的身影。

蓮夫人靠在廊柱旁,探出一只手,接向垂落的雨線。

透明的水珠滑入掌心,滾動著聚集成一團。

纖細的手指攥緊,水流溢出指縫,滑過青筋凸起的手背。

“幾日了?”

展開手指,蓮夫人低頭看向掌心,計算住進宮苑的時日。她一直在擔心,唯恐自己變得無用,再次被送回巷道。

困境中抓住救命稻草,哪怕希望渺茫,無論如何也不願放棄。

她期待正殿來人,又懼怕來人。

希望林珩能用到她,畏懼制藥的手藝被人取代,變得毫無價值。

雨聲持續不斷,本是嘈雜的響聲,意外撫平她的焦躁,讓她獲得短暫安寧。

她在廊下站了許久,思緒逐漸飄遠,似陷入重重迷霧,一時間難以抽身。

院門開啟的聲音傳來,她未能立刻察覺。直至幾道身影穿過庭院,出現在水簾對面,她才驟然回神。

馬塘持傘站在雨中,兩名侍人跟在他身後,一左一右扭住花顏的手臂,牢牢控制住他。

花顏低垂著頭,長袍染血,樣子十分狼狽。

公子齊刺傷他的左肩,經過簡單包紮,傷口不再流血。一路走來風雨交加,傷口被雨水浸濕,越來越痛,他無法獨自站穩,只能由侍人拖拽向前。

見到蓮夫人,馬塘上前半步,沒有拐彎抹角,直接說明來意:“君上旨意,請蓮女制藥,類日前所配。”

“給此人?”蓮夫人看向花顏,開口詢問。

“正是。”馬塘回頭看一眼花顏,補充道,“此人觸怒君上,然有用,暫不能死。”

蓮夫人心領神會。

用毒不算難,有前例參照,事情輕而易舉。

麻煩的是此人身上有傷,看上去傷勢不輕,既要用毒又要讓他活著,劑量和成分需得斟酌。

“需半日時間。”在心中衡量一番,蓮夫人實言以告,“他有傷,藥性太烈會損傷性命,要重新調配。”

“好。”馬塘之所以把人帶來,也是考慮到這一點。聽蓮夫人說明情況,沒有贅言,約定來取藥的時間便轉身離開。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蓮夫人深吸一口氣,帶著涼意的氣息湧入肺中,她的煩惱一掃而空,頓覺神清氣爽。

“我有用,便有活路。”

她沒有在廊下停留,轉身返回廂房。

制藥要去新設的藥房,她需提前準備,避免到時手忙腳亂,產生不必要的麻煩。

一門之隔,馬塘押送花顏一路疾行,將他送往暴室。

暴室本為關押宮內罪人之處,先君在位時,先後有數名妾夫人被送入此地。有的死在囚室內,紅顏化為枯骨;有的僥幸被釋放,人卻變得瘋瘋癲癲,很快也香消玉殞。

幽公薨後,今上沒有妻妾,暴室就被閑置,形同封閉。

看守暴室的宮奴百無聊賴,每日裏格外清閑,懶洋洋地靠坐在台階上閑話,半點沒有之前的警覺。

馬塘來時,幾名宮奴正聚在屋檐下躲雨,縮著脖子袖起雙手,不停插科打諢。

這般懈怠實在不成樣子,馬塘心生慍怒,眉間皺得能夾死蒼蠅。

跟在他身後的侍人不敢出聲,一個個噤若寒蟬。

花顏卻在這時擡起頭,看向廊下的宮奴,眼底閃過嘲諷。

晉侯威風八面,宮內也不過如此。

“爾等平日就是這般懶散?”馬塘面色陰沉,突然開口。

宮奴們悚然一驚,飛速轉過身,望見雨中的一行人,頓時驚得魂飛魄散。

顧不得雨水冰涼,幾人快步走上前,匍匐在地不敢作聲。回憶之前所為,很不能給自己幾個巴掌。

“奴、奴有罪。”

宮奴額頭觸地,清楚玩忽職守是何等罪過。

想到宮內的種種刑罰,霎時間冒出冷汗,一個個抖如篩糠。

馬塘走近幾人,凝視他們半晌,意外沒有施加懲處,反而叫他們起身:“爾等看守暴室,理應盡職盡責。如今日這般已是觸犯規矩。”

“奴知罪。”宮奴彎腰垂首,臉色漲紅。

“今日不予懲戒,但要知錯能改。”馬塘話鋒一轉,令侍人拖來花顏,對宮奴道,“此人觸怒君上,爾等謹慎看守,不能讓他死,可明白?”

宮奴心生詫異,壯著膽子擡起頭,視線迅速掃過花顏。看清他的模樣和衣冠,頓時有了計較。

“塘翁放心,奴等一定辦好。”宮奴拍著胸口保證。

馬塘點點頭,命一名侍人留下,其後轉身離開,大步行入雨中。

“帶上人,去囚室。”宮奴們空閑太久,今日重操舊業,都是精神抖擻。

侍人負責監督和傳話,看著宮奴們施為,全程不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