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縣府內,大廳的燭火燃至後半夜。

至醜時末,更鼓敲響,議事方才告一段落。

“臣告退。”

以智淵和鹿敏為首,氏族拜禮後退出大廳,陸續走出府門,登上馬車。眾人連夜前往軍營,抓緊戰前布置,務求不遺漏半分細節。

羌夷首領走在人群後,一路上喜氣洋洋。

兩人從奴隸手中接過韁繩,利落地躍身上馬,迫不及待返回營內,將好消息告知部眾。

“君上命我等往壽申,立功的機會就在眼前,絕不能錯過!”

兩人心頭火熱,同時一甩馬鞭。戰馬撒開四蹄,接連越過數輛氏族馬車,先一步趕往城外。

目及兩人背影,車上氏族不禁皺了下眉。想到國君的安排,終究什麽也沒說,只令車奴加快速度,盡快出城去往大營。

縣府大廳內,群臣全部散去,坐席也被撤走,室內愈顯空曠。

火把燃燒大半,火光依舊明亮,甚至更加耀眼。

橘紅的焰舌包裹一團幽藍,歡快跳躍在燈盤中,一團暗影聚在燈下,牢牢依附燈身。

明光照亮室內,覆蓋懸在木架上的輿圖。

一身黑袍的晉君站在輿圖前,凝視圖上,許久沒有動作。

馬桂走入室內,腳步聲極輕,近似低不可聞。

距離林珩五步,他停下腳步,躬身行禮。雙手托起一只木盒,盒蓋緊扣,儼然盛裝重要之物。

“君上,越君書信。”

聲音傳至耳畔,林珩轉過身,目光落在木盒上:“何時送到?”

“剛至。”馬桂如實稟報。

“呈上來。”

“諾。”

馬桂邁步向前,停在林珩對面,將木盒捧高。

林珩單手掀起盒蓋,取出疊放的絹。展開後對燈細讀,神情微微變化,當場發出一聲輕笑。

笑聲中充滿冷意。

“不出所料。”

信件不長,寥寥數十字,內容卻至關重要。

“齊侯禪讓,公子弼登位,當日下旨,兵出丘呂城。借道瀍、淆兩國,揮師晉邊。”

“齊軍過境,瀍君重病,世子出迎。淆不肯借道,都城被破,淆君赤膊牽羊請罪。”

林珩看著絹上的文字,思量趙弼的作為,緩慢收起笑意。

他轉身走回到木架前,從案上提筆,在輿圖空白處勾勒,準確繪出丘呂城的位置。以該城為起點,圈出瀍、淆兩國。

“犄角之勢。”

林珩凝視圖上,設想自己是趙弼,此時會如何做。

齊軍借道,兵入國都,瀍淆兩國已是囊中之物。至晉邊,先與楚軍匯合,還是靜觀其變,坐視兩虎相爭?

“變數。”

兩個字流出唇畔,林珩再次提筆落於圖上,點下一座越國城池,名為“伏波”。

此地與楚國接壤,距晉邊也不遠。楚煜之前來信,越國大軍現駐紮於此,隨時能夠調兵遣將,加入晉楚兩國的戰場。

“若無越軍,齊軍自能穩如泰山。越為變數,可改變戰局。齊軍難能坐山觀虎鬥。”

再者,隨著四國大軍齊聚,附庸國的軍隊也陸續抵達戰場。

這種局面下,強勢霸道才能懾服人心。

為能夾縫中求生,小國習慣左右搖擺。今日定盟,明日背盟,實在屢見不鮮,不足為奇。

大國交鋒,軍隊旗鼓相當,氣勢至關重要。

先聲奪人,壯己氣勢,削弱對手,自能加大勝算。一旦聲勢被奪,想要翻盤就難上加難,絕非一件易事。

林珩高調下戰書,並派人四處宣揚。

消息傳揚開,哪怕楚項看出是計,他也必須顧慮人心。

晉國邀戰,楚國大軍不應,理由再充分,“避戰”兩個字也已烙印,再也洗刷不掉。

齊國也是同理。

“趙弼以盟約出戰,楚項陷入鏖戰,他何能不出?”

林珩放下筆,指腹擦過圖上,染上淺淺的墨痕。

魚落網中,豈能不撈。

既然來了,索性一網打盡,方可一勞永逸。

單手覆上輿圖,白皙的手指張開,按住既定的戰場,緩慢向內收攏,如同攥住敵人的脖頸,一擊斃命。

“馬桂。”

“仆在。”

“取信鳥來。”

“諾。”

馬桂躬身領命,迅速退出門外。

林珩鋪開一張絹,提筆寫成短信,在末尾落印,準備送去伏波城。

“此戰順利,無需旬日,即能與君重會。”

不到片刻,馬桂去而復返。

林珩親手將絹系到信鳥背上,托起信鳥來到門前,在廊下放飛。

夜色將盡,晨光朦朧,天邊隱隱泛起魚肚白。

林珩站在廊下,仰望信鳥飛上天空,振翅消失在雲後。

“大爭之世,進則勝,退則敗。既行霸道,再無後退余地,必當急流勇進,一往無前。”

晨風掠過庭院,轉瞬穿過廊下,鼓振一雙袖擺,似展開的鴉翼。

冠纓隨風飄起,短暫遮擋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