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不想再追逐一次◎

沈遙淩年少時從不信緣分一說,想要什麽便拼盡全力地爭取,無論是名、利、人,皆是如此。

與寧澹的姻緣亦是她挖空心思才求來,在此之前,京城的人總說,沈家三小姐一腔癡情,可惜與寧二公子沒有夫妻緣分,癡情又有何用。

但年紀越大,許是受挫越多,沈遙淩漸漸也有些信這“緣”字。

她便是那個不該幹擾寧澹姻緣的人。

在旁人眼中,她與寧澹並不般配。

她就像一粒非要黏在緞上的米,或飛在冬日的雁,在外人看來,只覺不諧,又替她辛苦。

她兀自發著愣,寧澹不滿。

捏著她耳垂撥弄兩下,使人回神:“答我。”

他面容不再如少年,但越發俊美,更有一番成熟的魅力。

沈遙淩視線慢慢聚攏,無力搖搖頭:“醉了。”

想拂開他,卻推不動。

寧澹手上最後加重一下才放開,嗓子裏蘊著怒意:“醉了就可以說胡話?”

寧家的家教甚嚴,規矩諸多,十幾年來沈遙淩仍未完全學會。

此時腦袋暈沉,更不知道自己又犯了哪條家規,懵然睜著眼睛,失力靠回寧澹胸膛上,緊緊閉上嘴。

見她惹事又躲事,寧澹冷哼,摘下她頭上發釵,拆了發髻,把人推到床榻上扯下外袍。

沈遙淩渾身松軟再無尖利之物,便自覺摸過枕頭側睡。

寧澹隨後跟上,一手摁著她沉聲警告:“不許再拿夫妻的事說笑,更不許,說那種荒唐話。”

說什麽後悔。

聽著,讓人無端煩悶。

沈遙淩困著,遲滯地緩緩閉上眼。

都到這個年紀了,又不可能真的走回頭路。

那些荒唐的念頭,說說過個嘴癮,又怎麽了?

人如海浪,被自己的一個又一個選擇推著往前走,只是當時不察覺,回視往昔時才“呀”地輕輕遺憾,若能重來一次,大約不會這樣選。

然後搖頭笑自己,癡心妄想這些又有什麽用。

昏昏醒來,沈遙淩只覺額前劇痛。

她也沒在意,只當是自己先前醉得過分,招來報應。

緊接著卻發現鼻前不通,只能張嘴喘氣。

喉嚨也劇痛,泛著血腥味。

怎麽這麽難受。

莫非昨日那酒是假酒?

沈遙淩一急一喘,喉嚨裏咳出幾聲。

這一點響動,把旁邊的人招了過來,她一只手被緊緊握住。

沈遙淩習慣地偏頭道:“寧……”

話未說完忽地愣住。

癡癡地,兩行淚忽然從眼角滑下來:“娘?”

沈夫人“哎呦”兩聲,愛憐地伸過來手帕將她淚痕擦去。

“乖囡真是受罪了,痛得掉金豆豆呢。”

沈遙淩淚光震顫,定定瞧著娘的面容,手中也竭力把對方握緊。

她三十五歲時娘親已年近六十,生了一場大病後總也調理不好,便隨了父親去南郡休養。

沈遙淩身為王妃困在寧王府,無事不得離京,從那之後,她與娘親再沒見過,已足足兩年了。

今日再見到——

慢著,怎麽有些不對勁。

沈遙淩怔怔打量著眼前的娘親。

恍惚感從腳心鉆到腦袋尖兒。

娘親面色雖有些疲倦蒼白,眸光卻還湛亮,看著並不像身患重病的樣子。

而且面容也比記憶中年輕許多,難不成那南郡小縣真有此神仙療效,能使人返老回春,變回三四十歲的模樣?

沈夫人愛憐地撫著她的頭發:“乖兒,你這場風寒太急,你養了半個月才好些,之後可得好好聽話,乖乖吃藥,不可再胡來。”

說著又憂愁蹙眉:“你身子骨從小就不大健朗,究竟哪裏來的膽子,怎麽敢去印南山那種地界。”

沈遙淩聽得怔怔。

從印南山回來後患風寒?

那不是她十六歲時的事麽。

怎麽——

前後一想,沈遙淩終於覺出不對了。

她左右望望,屋裏並沒有寧澹的身影,而這間臥房,分明是她出嫁之前的閨房。

沈遙淩竭力撐起身子,艱難伸手指指桌上的花鏡。

沈夫人疑惑地替她取來,讓她照著看看。

與鏡中人對視,沈遙淩呼吸急促,驟然咳得惶惶急切,花鏡從手中松出,摔在錦被上。

酒後醉言竟然成真。

她竟當真回到了十六歲。

這一年,她尚未出嫁,她還在單方面癡戀寧澹,在那堵南墻上撞了一次又一次,不知道回頭。

從這年開始,她識情愛、識憂懼,順理成章地見識了生命的種種酸楚苦澀,真正長成了一個“大人”。

長大這件事,最讓人無解的是,她總懷疑自己與從前已不是一個人。

她時常意識到,自己整個身心已遭年年歲歲蹉跎換骨,從前那個永遠不會感到挫敗的少女被扔得遠遠的,轉而安了一個認命的、陳舊的、她不喜歡的人在她身體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