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2/3頁)

年歲混亂倒轉,沈遙淩乍然又做了一回孩子。

她緊緊攥著母親的手,泛起一陣說不出的委屈,帶哭腔嘶聲:“娘……”

沈夫人心酸又生憐,彎腰把她抱在懷裏,一個勁地哄著“乖”。

沈遙淩盡情哭了一通,身體在患風寒,腦袋有回應地劇痛,靈魂負責在淚水裏一遍遍地洗滌。

門外響了兩聲,若青在外稟報。

“夫人,小姐,又有王家的大公子和二公子來了,也是說要探望三小姐。”

王家的?什麽人。

沈遙淩哽咽著默默回想,想了半晌,才想出些眉目。

她這會兒在家中養病,來探望她的,或許是她醫塾裏的同窗。

方才柔情百結的沈夫人立直了身子,對著門外冷冷道:“請他們回去,乖兒身子還未好,不能見人。”

若青應了聲“是”。

沈遙淩淚韻顫顫,仰頭看母親含怒的面容。

她在印南山遭同門學子戲耍,受了寒患這場急病,母親心裏定是生了不小的氣,對她那些同窗,母親也是無差別地厭恨了,因此全部拒之門外。

而沈遙淩也並沒有想見這些人的念頭。

畢竟,她十六歲時在醫塾求學的日子,過得並不愉快。

她那時其實還算聰明,考入太學院時,許多夫子都對她不吝誇贊,甚至篤定她以後一定有所成就。

可太學院眾多學塾之中,只有她就讀的醫塾,從師長到同窗,都對她並不歡迎。

師長雖不至於多麽下作刁難,卻對她處處冷待,仿佛她是團空氣。

即便她專心向學積極提問、甚至追到師舍裏去求解,也只會不耐煩地將門關上,甚至還時常拿她比作醜角,在課堂上隱喻暗諷,惹起一陣又一陣心知肚明的哄笑。

而同窗們呢,見了師長的臉色,對她自然也不會親切到哪裏去,無聊時便合起夥來同她撩閑吵架,甚至打也打過好多回的。

那時沈遙淩英勇無畏,誰厭惡她,排擠她,刻意欺侮她,她都不放在眼裏,不覺得需要告狀,也不覺得需要傾訴,被惹急了就跳起來真拳真腳地打。

有次帶了點小傷回家,立刻被父親瞧見了,問她究竟是在學塾裏發生了什麽。沈遙淩支支吾吾不肯說,惹得父親發了好大的脾氣,當即要替她辦退學,轉去另一個學塾。

沈遙淩果斷拒絕了,表面說是因為怕退學丟臉,實則是為了寧澹。

她就是在太學院裏認識的寧澹。

寧澹與她不同,與任何人都不同,他像是話本裏冷面無情的神子,頭昂得高高的,目光落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他不屬於任何一個學塾,就像永遠不會成為任何人的附庸,唯一有資格與他扯上關系的就是醫塾。

他身負皇命,必須在太學院的醫塾出任務時帶著飛火軍隨護在側,這是大偃第一學塾的特權。

她也只有留在醫塾,才能有堂堂正正的理由多看見寧澹幾次。

同時也讓寧澹看見她。

現在想來這種念頭實在好笑,但她為了寧澹真的做過很多的傻事,而這只是其中一樁。

過了會兒,若青來回話,說已經請那兩位公子離去了。

沈夫人沒再應聲,轉頭看著女兒憔悴的病容,嘆息一陣,又擡手在那燒得燙燙的小臉上撫摸一陣。

眉目中愁腸百結,但除了一聲嘆息,沈夫人什麽也沒說。

沈遙淩張著嘴呼吸,喉嚨一會兒就發幹,合起唇瓣來抿了抿。

年少的她對母親的神色定然不解其意,可現在的她卻能看懂了。

母親是厭惡醫塾的學子勾心鬥角,更心疼她病這一場,不想她再留在醫塾,可是又為她的執拗犯愁。

太學院的醫塾是整個大偃的掌上明珠,多少學子抻著脖子想擠進去,但這裏對於沈遙淩來說卻是個荊棘叢。

沈夫人顯然也這麽覺得,想要勸說沈遙淩離開,卻又深知女兒絕不是服輸的個性,不忍為難。

沈遙淩怔怔地想了很久。

“不知值不值當。”

這句是上一世的酒後醉言,卻也是她這一世心中嗡嗡的警鐘。

若將夫妻比作一條江,有人悠然自在賞遍江景,也有人運氣不佳溺斃其中。

她與前世寧澹的結局確實不算太差,成功到達彼岸,風景也還算優美,可渡江時卻是靠她一船一槳渡過去,掌心磨破,血跡無人瞧見。

她從前記掛著寧澹時一顆心裏便滿滿地只裝得下一個人,吃了苦頭也不覺得苦。

等到真正長大了,才覺出十六七歲的自己實在好笑——她愛護自己都從未使勁過,怎麽偏偏為他人平白生出九牛二虎之力;既然有這般無私無畏的他人之愛,為何後來國家凋敝百姓倉惶,而她除了祭天祈神,什麽也做不了。

她並不是責怪上一世那個年少時的自己。

她贊譽那種孤注一擲的勇氣,但若要她再來一次,她敬謝不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