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更多的悸動,就沒有了◎

寧澹所言擲地有聲。

丁家大娘本就並未懷疑過那張藥方, 聞言神情更是篤定。

她匆忙朝一旁的寧澹鞠了一禮,趁著人群分散,抱著孩子跑了出去。

人群終於反應過來, 又一疊聲地咒罵堂前的兩個醫師胡說八道, 為了賣自己的藥潑別人臟水。

比起讀書人, 他們只能算得上是大老粗。

讀書人的之乎者也, 他們聽得半懂不懂, 也不耐煩聽。

但他們罵出來的夾著俚語的臟話, 賀武賀金卻能一字不差地聽懂。

不僅能聽懂,還又新鮮又潑辣,直往他們耳朵腦袋裏鉆。

想忘都忘不掉。

賀武賀金坐倒在地, 臉色發白, 被那些自個兒看不起的人指摘得幾乎沒有勇氣起身。

寧澹沒再管他們,快速掠出醫館。

目光在街道上有如潮湧的人群中掃看一會兒, 盯緊一個方向追上去。

他神色端靜,快步追至一道茜色身影之後,便放慢了步子,雙手負在身後,一步一移地踩著對方的影子,沒有出聲。

前邊兒的人正垂著腦袋揉眼睛,瘦月似的脖頸彎著,怯生生地露出一截,揉眼睛的動作卻很用力, 夾在肩膀旁的手臂都能看出來憋著勁。

寧澹想她的習慣很不好,不怕把眼睛揉壞?

他擡手, 欲要伸向前握住她的手肘, 眼前卻閃過一個畫面, 是她雙眼紅彤彤的,濕漉漉的像浸在暖泉裏的兩塊兒飴糖,淚珠滑下來,也可能是甜的化了的糖水。

他看著眼前的幻象有些發呆,耳邊嗡隆作響。

幻境中的他好似聽見了什麽,於是心腔裏莫名鉆進一只歡悅的兔子,而且這只兔子左突右跳地蹦跶著,嘴裏含住了一根最美味的甘草,邊咀嚼吸吮邊來回打轉。

可是他是聽見了什麽?

再仔細回想,想不起來了。

幻象也慢慢地散去。

寧澹目光不自覺失落,又停在前邊人的後腦勺上。

她現在會不會就是在哭。

若是她哭了……

要怎麽辦。

他毫無準備地想到這四個字,有一刹那覺得自己跟呆頭鵝也沒有什麽差別。

終於他想到一個或許也並不怎麽聰明的花招,邁開長腿上前一步。

沈遙淩感覺到身邊有人走上來,在擁擠的街道上小心翼翼地側了下身,似乎是為了不碰到她的肩膀,於是回頭看了一眼。

打算附上一個同樣有禮儀的淺笑,在看清人的瞬間下意識頓了頓,於是瞪著對方而面無表情的樣子顯得並不那麽禮貌。

好在過了兩個瞬間,沈遙淩又想起來自己給自己寫下的判詞。

便很快恢復如常,又從容地展開了嘴角,微微笑著看寧澹:“寧公子。”

“沈遙淩。”寧澹也叫了她一聲,並且在同一個瞬間發現她並沒有在哭,或許只是方才眼睛裏進了一點灰塵。

寧澹視線微微下移,但又沒有垂落太多,只是與她的目光將將錯開,悶聲道,“你……”

他的話沒能一次性說完。

沈遙淩忽然打斷了他,圓乎乎的眼珠裏有些驚訝:“你受寒了?”

沈遙淩是下意識出口的。

寧澹的嗓音與平時很不同,不對,要說非常不同,倒也沒有,只是帶著悶悶的鼻音。不過沈遙淩對他實在熟悉,所以這點區別,在沈遙淩聽來簡直是非常明顯。

寧澹也會患上風寒這件事,讓沈遙淩感覺很不可思議。

他可是劍挑江湖的人物,想聽到他打噴嚏……就跟想聽到寺廟裏的佛像開口說南無阿彌陀佛一樣艱難。

沈遙淩眼珠很大,使她目光上挑時有種天然的純真和好奇。

寧澹看著她怔住,要說的話也忘了說。

那夜在深冬裏吹了半夜的冷風,他是有些風寒症狀。

不過已經差不多好全了,也無需用藥。

沈遙淩,這是在關心他。

寧澹腦袋裏有些輕飄飄的。

沈遙淩看了看他的左手,又看了看他沉默的眼睛。

提醒道:“你剛剛想說什麽?”

寧澹好似一架卡殼的水車,被這句話撥動了一下,又吱吱嘎嘎地轉動起來。

“我……”

他回想著,但想得依舊不是很清楚,有些胡亂地說:“你看你荷包裏,有一只玉葫蘆。”

沈遙淩愣了下,找了找自己掛在腰間的荷包:“沒有啊。”

“怎麽會沒有?”

寧澹一邊問著,一邊擡起右手在沈遙淩面前晃了下,想要引開她的注意力。

但沈遙淩的目光並沒有順著他的心意移到右邊來,而是直直地看向了左側,低頭說:“因為在你的手上啊。”

“……”

寧澹僵住了。

他倏地低頭看向自己的左手,攤開的手心上掌紋平整,躺著一只精巧的玉葫蘆。

寧澹沉默得越發久了些。

心想這個花招已經很不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