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清嫵始終保持著垂眼下觀的姿勢,一雙璀璨的眼眸盛滿了夏夜的星空,帶著濃濃的澄凈空靈。

裴慕辭被瞧了許久,覺得自己像那極為珍貴的瓷盞,在等著被品鑒。

他情不自禁的提起眼,去看打量面前女子臉上的盎然。

她笑起來時唇邊有兩個淺淺的梨渦,面靨漸微漸隱,好似一抹驕陽收斂了自身的光芒,又穿透層層雲霾,照到裴慕辭身上。

亦如他記憶裏那間暗無天日的地牢,每到扶光初升的時候,總有縷微燙的光線,照暖他身下躺著的那片潮濕茅塌。

她的注視就像有一抹神奇的力量,能驅散籠罩在陰霾裏的塵埃,讓人的心思都跟著敞亮起來。

裴慕辭貪戀這抹光亮,難得的有一絲失神。

“嗯?”清嫵半晌沒等到回應,嗓子眼裏哼哼了兩聲,盈盈地望著他。

不知是不是失血過多的原因,原本的玉面微微透著蒼白,顯得孤清破碎,盡管如此,他臉上的表情也淡淡的,像是冰封了多年的雪山般拒人於千裏之外。

清嫵望著望著,聽見自己的心跳竟有些不受控制地震動起來。

她曲起指節,想去碰碰他雪玉般的容顏,是否是曜石般冰冷的觸感。

裴慕辭想開口,清嫵卻用食指按住他的雙唇,堵住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均勻的熱氣噴過指縫,清嫵順力用手背揩掉裴慕辭額頭的汗珠,問他,“為什麽要跑?”

素手芊芊,很是柔軟。

裴慕辭咽下嘴裏含著的苦澀,目不轉睛地盯著傷縫裏的鮮血源源冒出,再順著大腿往下淌。

他像是察覺不到疼一般,用拇指擦過傷口,似乎還在疑惑這血怎麽跟流不盡一樣?

不一會兒,地上就有一小灘的積液。

他的視線與她相交,他望見了她璨如瑪瑙的眼珠裏面,是如鏡湖般一覽無余的純凈與清澈。

還從沒有人,如此盼著他靠近。

裴慕辭的喉嚨有些發幹。

清嫵看起來只是隨口一問,就沒想要等他回應,但裴慕辭那副任打任罵的態度,讓她有些不舒服。

她玩似的伸出兩指,輕挨在裴慕辭頸間的凸起上,感受著他喉結的一起一落,仿佛只是確定他是否真的把那藥丸咽下了。

短暫的觸碰像是按下了某處開關,裴慕辭被有些發涼的指尖碰得一顫。

清嫵撚過他的肌膚,滑過微微凹陷的鎖骨,手下一片如玉般溫潤的觸感。

節奏平緩的氣息在她漫不經心的撥弄下逐漸粗重。

靜默中不知是誰的心跳,砰砰作響。

她甚至想埋頭咬一咬、嘗一嘗,但到底忍住了,彎著眉提聲喚凝春進門為她梳發,裴慕辭忍著疼踉蹌一步,起身欲退。

“誰準你走了?”清嫵嬌瞠一聲叫住他,話到尾調上,勾起曖昧的旋律。

她拿過妝鏡前的篦梳朝身後遞,“會嗎?”

兩人視線的焦點定格在銅鏡裏,一人牽絲調弄,帶著惑人的炙熱,盼望馴.化後的臣服。

而站在她的男子仿佛肅身罩在陰影裏,眼波暗沉如潭,流瀲著無數看不清的復雜心思。

只猶豫了一瞬,裴慕辭便伸手接過,攥著篦子的那只手握拳按在清嫵肩頭,再用膝蓋頂住圓凳,把她輕松的推向妝台。

清嫵莞爾,把裴慕辭的大腿當做靠背,軟軟地倒上去。

後腦勺被胯骨頂的生疼,她調整一下角度,歪頭蹭了蹭他的側腹。

她身上獨有的味道鉆進兩人獨處的空間裏,裴慕辭的長衫被陌生的氣息肆無忌憚侵蝕。

——

篦頭本就是閨房裏很隱秘的事,若裴慕辭為她順發的事傳出去,他便再也逃不掉公主府幕僚的身份。

清嫵眼簾輕眨,無聲地撩起嘴角,等著他的動作。

裴慕辭遲疑未決,梳齒在掌心印下一排整齊的痕跡,他心中有些莫名的焦躁。

他就猶如溺在淺海的漁夫,明知前方等著他的是什麽,可握在手裏的篦梳像是通往全新地界的鑰匙,只要他打開門,小公主就會站在岸邊,一把拉住他。

這感覺貌似不錯。

何不試一試呢?

這樣的想法在他腦海裏如野草一般瘋長。

他挖起一塊油脂豐富的頭油,搓揉在掌心慢慢融化。

一股清新的梔香飄出來,不知是油膏的味道還是她的,淡的像是錯覺。

待指尖有了些溫度,不再冰涼,裴慕辭三兩下拆掉素凈的禪簪,輕而易舉的找到固定發髻的發卡,一根根卸了下來。

隨他優雅的動作,滿頭的青絲落於他捧。

指尖劃過她白皙光滑的面頰,勾起不小心落在外面的碎發,把發絲挽到她耳邊。

柔和、利落,清嫵沒察覺到一點疼。

就算是父皇身邊常年伺候的老嬤嬤,也難免在不經意間扯疼她的頭皮。

清嫵本是有意為難,沒想到他做的如此好,便有些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