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含月靜靜立在原地,身量看起來有些瘦弱,卻格外挺拔。

她耳力好,若汪佺回頭或是想藏在紅墻後,任何細微的動靜都瞞不過她。

等汪佺徹底走遠,含月轉過頭,語氣還是如剛才那般生硬,“怎麽回事?”

雲聽墊坐在腳後跟上,輕輕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膝蓋。

稍微一動,被火炙烤般的熾痛凝固住了關節,他竭盡全力穩住手背上顫抖的青筋,卻無法控制急促的呼吸。

含月半蹲下,把虛握成拳的小臂伸到雲聽面前。

他沒有擡頭,掌心撐在地上一點點站起來,“公主是有什麽吩咐嗎?奴婢這就過去。”

石塊的棱角膈進肉裏,留下個個大小不一的坑窪。

“沒事。”含月見他疼的佝僂在原地,又想去扶他,可他執意要自己起來。

含月不知所措的收回手,“先去旁邊處理下你的傷吧。”

“奴婢這樣的身份怎敢在鳳鳴宮久留。”雲聽一直垂著眼,似乎因為自己狼狽的樣子,而在躲避什麽。

他著急起身往外走,但久跪的酸痛感和臉上的麻木交織在一起,腿下一個站不住,讓他好不容易支起來的身子一軟,緊接著又往下摔。

含月眼疾手快,攥住他的手腕,一把托住他。

雲聽在兩人相碰的那一刻,猛然捏住掌心,而後慢慢松開。

含月扶他到院子裏最大的一顆榕樹下,讓他坐,“公主不會過來的。”

那棵老榕樹枝丫早已腐朽,只留下盤根錯節的巨大樹根,像是土地公公手裏的老舊拂塵,還散發出一股道觀香爐裏檀香的清香味。

含月是影衛,身上隨時揣了些舒緩止血的藥膏,但分量不多。

“這是活血祛淤的藥,給你用。”她從腰封裏摸出塊方正的鋁皮盒,揭開薄如蟬翼的外殼,裏面是糍粑那樣比較粘稠的米黃色膏體。

公主看不上太醫院給的那些跌打藥,又顧忌到她是女孩子,生怕哪處理的不留神就在臉上留了疤痕,專門讓杜醫師給她特制了幾盒藥膏。

“奴婢軀體殘缺,回去自己處理一下即可,哪用得上這般金貴的藥。”雲聽覺得自己的手心臟,反過來用幹凈的手肘去推她手腕,讓她趕緊把東西收回去。

含月性子豪爽,看不慣他這般扭扭捏捏的樣子,直接掌住他的手背,把他蜷縮的手指根根掰直,將藥膏拍到他手上,“胡說什麽!殘缺了也是人。”

含月很少與人直接接觸,沒有知雪凝春她們那麽能言善辯討人開心,連這好不容易說出來的寬慰話,都帶了一絲笨拙的局促。

雲聽拍拍嵌在手心的石礫,又在衣擺上擦幹凈灰塵,像對待什麽珍貴的珠寶般,小心翼翼地打開鋁盒,用指尖取了薄薄一層。

整個右邊臉都沒了知覺,他看不見具體傷在哪裏,只憑著知覺往剛剛自己下手的那處抹,也是傷的最重的地方。

他那手法,簡直像把高濃度的白酒,直接倒在了露骨的傷口上。

無法言喻的刺痛在這一刻被激活,翕動的雙唇瞬間失去了血色。

指尖頓時失了分寸,藥膏沾在高挺的鼻翼上 。

含月終是不忍心,用粗布縫制的素帕揩掉他嘴角殘留的血沫,又盡量輕柔的擦掉歪出去的藥膏,“這藥是剛開始是有些疼的,忍忍。”

她猶豫片刻,拿過小盒子,食指在膏體上轉了幾圈,往雲聽鬢邊的淤紫上塗。

雲聽偏了一下頭,躲開。

“奴婢身份低微,還是不勞姑娘費神了。”

說完,他輕輕咬住下唇,神色一黯。

含月才不管他在說什麽,她從小和一堆男孩子一起訓練長大,對男女之間界限沒有尋常女子那般分明。

她小弧度的挪挪腳底,去查看雲聽臉上的傷。

兩人距離陡然拉近,含月的注意力都放在他的右臉上。

一大片青紅的淤青下,能看見交錯重疊的指印。

雲聽情不自禁地被吸引過去,恍惚能看見少女脖頸後透明的絨毛,他暗暗吸了口氣,屏住呼吸。

含月很少做這般細致的活,看他輕微抖動一下,以為手下沒輕重,弄疼他了,“偏偏把臉傷成這樣,還怎麽去陛下跟前伺候呀?”

“師父讓奴婢暫時不用去忠議殿了。”雲聽忍著疼,臉上的肌肉隱隱痙攣。

“為什麽?”含月不解,“他不是你師父嗎?怎的還這般對你?”

雲聽沉默,盯著地面不說話,眼角隨著含月的觸碰微微抽動。

他知道,是因為這張臉的緣故。

可若沒這張臉,他根本沒辦法傍上風頭正盛的汪佺,更沒有到禦前接觸皇帝的機會。

“好了。”其實傷口上好些地方還沒有抹勻,但含月也不好意思再上手了,“之後若有機會進宮,我再給你帶這藥進來。”

“不……”雲聽脖子往前傾,正欲拒絕,含月已經把鋁盒扭緊,將手裏這藥隨意地放在他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