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許是嫌幾人腿腳慢,黑衣頭領站在原地稍加思索,腳下一晃沒了身影。

半時辰不到的時間,一顆流星般的吊影落入隱在茫茫夜色裏的幾座營帳中。

首帳還燃著燈,烈風將寬厚的蓬壁吹的嘩嘩作響,倒映出一個壯碩筆挺的剪影。

銀光閃閃的遠征軍鐵甲把他的身形襯托得壯碩結實,卻又不似尋常行伍莽夫那樣渾蠻。

長發利落地梳在頭頂,挺鼻薄唇,線條流暢。

“將軍,任務失敗了。”黑衣人取下蒙臉巾,雙手抱拳攏在胸前,一臉拘謹。

帳內男子頭也未擡,仿佛早就預料到了這個結局。

他沒開口,黑衣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杵在那左右為難。

厚篷的四角被鐵線繃緊釘在地上,羊毛氈蓋住唯一進出的方門,邊框的縫隙裏溢出刺眼的光線。

男子三兩下描出想要的圖案,將畫筆朝桌上的架子上掛了好幾次。

尾端的細繩遲遲沒有勾住掛鉤,無奈下,他把筆鋒搭在硯台邊上,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一般。

“還剩多少人?”

他換了只順眼的筆,省著勁提起手腕給畫裏小人的衣袍染顏色。

“折損大半,剩了不到三分之一。”黑衣人兵分三路,損失都不小。

男子在話音結束的瞬間,輕“嘖”了一聲。

黑衣人躬身站在帳篷外,雙腿陡然夾緊,一股電流直往腦門上竄,在頭皮上燦然炸開。

男子卻像是沒注意到他的話一般,還在專注的調弄硯台裏的顏色。

植本染出的純白色太過單調,他想要的,是靛水微染後如月下觀之的花青白色,才符合那人漠然世事的犟骨頭氣質。

他長期在沙場上舞刀弄槍,做這些細活難免吃力。

“低估他了呀。”原以為母親給種的毒,足以摧毀他的健康,沒想到竟還能從老九他們的圍獵中逃出去,“好在剿滅了千戶所,也算給那老皇帝一點警醒。”

想到皇帝居然敢拒絕他提請的和親,他嘴邊便噙上一抹嗜血的殘忍。

這些人總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一而再地挑戰他的耐心。

“既然這樣。”他聲調昂起,臉上浮現出與斯文面貌不相符的猙獰,壁上折射的黑影顯得更加扭曲,“再點一百親兵,去將功折罪吧。”

那位喚作老九的黑衣人似乎很怕他,嘴裏像是含著一口水,模模糊糊的說了句,“有個身手頗好的女子救了二公子,兩人朝城外跑了。”

他羞愧地低下頭,不知道如何跟將軍交代。

做了一個代價那般大的局,卻眼睜睜的被一個女子破了。

憑那女子露的兩招來看,是個有底子的行家,若冒冒失失地前去亂撞,恐折損更多的弟兄,那他也就無顏再見將軍了。

“無妨,他跑不了多遠。”男子擡簾放黑衣人進來,張眼就對著一雙膽戰心驚的眸子。

他單手拎起土塑的酒缸,“嘩啦啦”地倒了兩鬥碗,推到老九面前。

軍營裏的酒度數極高,危急時刻都是直接噴灑在傷口上消毒止血。

兩杯相撞,烈酒大口的滾下喉嚨,辣的老九說不出來話。

他看著男子豪爽地用二指捏著碗邊倒扣,衷心的道:“將軍好酒量!”

男子英姿卓然,只是笑笑。

現在夜深人靜,男子早就摘下了戴在臉上的銀面具,露出真實的一張秀臉。

軍中這張面具即權威,即不可破的百戰百勝,很少有士卒見過將軍原本的樣子。

就周圍信任的人知道,兩兄弟的臉實在是太像了,只不過將軍可比那個東躲西藏的窩囊廢強上百倍。

老九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豪情,等嗓子眼裏的酒味散了些,單腿跪地抱拳,準備下軍令狀。

男子將酒碗往桌上一坐,杯壁上貼著的青汁剛好落在畫上,化開了稠密的墨汁。

他毫不講究的拿袖口蘸幹酒水,吩咐道:“老九,先別管他,把那女子抓回來。”

依那小畜生的性情,竟也有護著他的人?

男子竟隱隱有些期待,老九抓回來的女子,會是個什麽模樣?

他單手將畫卷的卷軸提至半空中,噌亮的披膊將燭心的朔光投在蓬頂,對著空氣說了句,“像嗎?”

陰影處走出來一個瘦骨嶙峋的年輕人,臉頰兩邊都有明顯的凹陷,顴骨凸得與太陽穴齊平,空蕩蕩的寬松外衣罩在幹癟的骨架上,像是陵墓邊飄蕩的孤魂野鬼。

“將軍,他對您構不成威脅。”老七此刻認真地打量那幅畫,兩個眼珠尤其突兀,如同從外面塞進去那樣不協調。

他接過男子手中的畫軸,指尖觸過尚帶水氣的墨汁,滑到小人身上的時候,一頓。

將軍畫的並非是一幅寫實的人像畫,而是每個區塊裏都有動作各異的小人,連起來就像戲劇似的還有動態的劇情發展。

怪就怪在畫裏的這些人都沒有臉,而且身體被彎折成各種難以想象的屈辱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