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男子從回憶裏猛然回神,心驚地按住老九的肩,喉嚨裏卻跟卡了根魚刺似的,半天說不出來話。

他當時就站在那偏僻小院門口,與小男孩死水般的視線相對。

那種仿佛與深淵凝視的深不可測,讓他第一次對自己沒見過幾面的孿生弟弟產生了一種排斥感。

就如走在荒無人煙的鄉村小道上,密密麻麻的蚊蟲不停盤旋在頭頂。

這種不知是敵對還是恐懼的感覺,一直蔓延至今。

——

馬蹄“踢踏”響起,落在久未經修的砂石路上,留下串串清晰的印跡。

清嫵把裴慕辭拉到身後,由著馬縱情地跑,很快就出了城。

她每隔幾息的時間,就將首飾上的珠串扔一顆在沙地上,到最後沒有可以留記號的東西了,她又開始扯外衫上的紐扣。

裴慕辭的呼吸灼在她的後頸上,燙的嚇人。

“我們下馬。”清嫵不確定後面的黑衣人有沒有追上來,正好馬兒跑進了一片可以藏人的林道中。

她迅速解下沒用完的箭羽扔到背上,拿弓倒抽在馬尾,馬兒吃痛長嘶一聲,飛快的沖出視線。

蹄印也一直向前延續,匯合在看不見的天際。

蔭道兩旁種著筆直的松樹,蓬亂的松針像是團團人影立在身後,似乎有許多雙無形的眼睛,在暗處靜靜的盯著兩人。

清嫵視若未察,讓裴慕辭站到旁邊的灌木裏,她回到剛剛兩人落馬的地方,左右晃動腳底,把一深一淺的腳印抹平。

她好似並沒有受到驚嚇,也沒有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失去分寸。

裴慕辭眼底閃過一絲驚訝,還有些不太能理解的疑惑。

堂堂公主,本應是琴棋書畫樣樣在手的閨秀表率,可她不僅精通馬術,還能搭弓射箭,準頭也相當不錯。

裴慕辭方才親眼看見,她用著校場士兵都要經過訓練才拉得開的硬弓雙箭齊發,一箭射進了黑衣人的脖頸,另一箭正中眼球。

“啊呀!”

清嫵光顧著留意周圍有沒有細碎的聲音,一個不留神踩進了松散的土堆裏,身子一歪就要朝下跌。

裴慕辭本就撐著一口氣,突然被狠拽了一把,刹那間就失去平衡,被清嫵帶的一起往下滾。

誰成想灌木叢後,竟是頗為目眩的禿壁。

那坡度不算陡峭,偏途中滿是支起的爛樹丫和凹凸不平的硬石,極易刮傷衣物割裂皮膚。

裴慕辭的力氣早消耗殆盡,他竭力抓住灌木生出的藤蔓,可幾秒後藤條也滑到了末梢。

他想起她被摁一下都泛紅一片的皓腕。

沒有絲毫猶豫,他把清嫵抱進懷裏,小臂墊在她背上,企圖以此減輕翻滾對她的沖擊。

肩胛骨碰上冷硬無比的巖壁,兩人沒滾出去多遠,清嫵便聽見裴慕辭胸腔裏的悶哼。

她沒有擡頭,雙手從他的桎梏中鉆出來,把他的臉朝她的頸窩裏按。

“可別把臉刮壞了。”

裴慕辭:……

山林中的夜總是格外得黑,兩人在不斷翻滾中仿佛跌進了一團墨色裏。

清嫵聽見清脆的“哢嚓”聲,下滾的速度陡然減緩,而後慢慢停了下來。

她像是把裴慕辭當成了地墊,四仰八叉的趴在裴慕辭身上。

濃稠的黑幕宛若身處不見五指的海底,銀盤似的月光渡下一層幽幽的細光,周圍樹木靜止,一絲風也沒有。

“殿下這般在意這皮相?”裴慕辭的右肩撞在了最開始的那棵松樹上,他倦懶的低頭看了一眼,沒太在意。

應該就只是脫臼錯位了,再嚴重些的話,大概骨折了。

“本宮難得瞧上一個人,可不能就這麽沒了。”清嫵緊鎖著眉心,從他身上爬起來,拍拍衣裙上沾的塵土。

裴慕辭把她保護的很好,她身上衣料都是完完整整的,一處磕碰都沒有。

反觀裴慕辭,卻有些許的狼狽。

外袍早在打鬥中被染上不知是誰的血,原本半束的長發披散下來,還沾上了些亂七八糟的雜物。

他坐起身,隨意撥弄幾下黑發,流雲泄地,動作說不出的優雅安然,毫不在意的問道:“倘若皮相下的靈魂,臟得透底呢?”

“那正好,和我是一類人。”清嫵無所謂的回答,伸手拂掉他發尾的碎渣,像是在打理聽話的布偶娃娃。

裴慕辭眸光微轉,眼睛裏閃爍著若子夜寒星般的光芒。

他沒有力氣再去細想清嫵話裏的不尋常,掌心按在右肩上,忍著疼四處按了幾下。

“這受傷了?”清嫵剛要靠近細看。

又是“哢”的一聲。

動作果斷,自然而瀟灑。

他仿佛聽見了什麽極致美妙的聲音,唇角勾起散漫的微笑,“治好了。”

清嫵壓著音量怪叫一聲,如振翅的蝴蝶般拍開他的手。

“幹嘛幹嘛?”

這人怎麽這樣啊?

看著斯斯文文面如冠玉的,對自己下手可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