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迷霧玫瑰(四)

得到守門仆人匯報的唐多勒樞機的長子從門廳裏匆匆奔出來迎接教皇,這是個比拉斐爾年長幾歲的青年男人,他是唐多勒之後的下一任克萊芒伯爵,有一頭和父親一樣的褐色長卷發,脖子比一般人更長一些,於是被好事者起了個“鵝爵士”的綽號。

“聖父……”

鵝爵士……不對,小唐多勒低下頭對拉斐爾行禮,趁著這點時間掩飾住了面上的驚愕和慌張。

西斯廷為什麽會突然來這裏?還是在他加冕的這一天……他本該在宴會上志得意滿地享受眾人對他的追捧,而不是悄無聲息地降臨裏卡迪宮,來探望一個快要死掉的老人,尤其是在今晚……

小唐多勒用那根細長脖子支撐著的貧瘠大腦搜索幹癟的腦漿,想到現在正待在會客廳裏的那一群人,以及翡冷翠貴族群體中流傳甚廣的某個說法,只覺得腦瓜子嗡嗡地痛了起來。

“聖父,您大駕光臨——”他的社交辭令還沒說完,教宗那雙剔透的淡紫色眼睛轉動了一圈,沒有情緒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小唐多勒有那麽一瞬間感到了被蛇盯住似的冷森。

好在這樣的視線只短暫出現了一瞬,等小唐多勒看過去時,年輕教皇的神情還是那樣平靜而溫柔。

“我聽聞唐多勒樞機重病,於是來探望他,他曾經教導過我——在翡冷翠神學院,我很遺憾不能將今日的榮光與他共享。”拉斐爾語氣平和,腳下的步伐卻堅定地越過小唐多勒,沒有留給他絲毫阻攔自己的機會。

“等一等——聖父!”眼見著教皇像一陣風一樣卷過了他,小唐多勒登時一個激靈,“請允許我為您引路,父親的臥房在——”

倒黴的小唐多勒爵士又沒能把自己的話講完。

這回打斷他的是一個刻意提高了的笑聲:“哦哦哦,瞧瞧這是誰!我們偉大的聖父西斯廷一世冕下!”

拉斐爾驟然刹住了腳步。

平心而論,這個聲音算不上難聽,甚至可以說是悅耳,但它曾經無數次出現在拉斐爾年少的夢裏,像如影隨形的惡鬼,滿懷恨意地惡毒地竊竊私語著。

教皇面無表情地擡起了臉,旋轉而上的大樓梯頂端,站著一個樣貌英俊的青年,對方身姿修長挺拔,金發披肩,塔夫綢襯衫和搭到小腿的深藍長外套華麗璀璨,蕾絲袖口上綴滿了珍珠裝飾,渾身上下一絲不苟,神氣活現地站在那裏的樣子活像一幅快被掛上家族畫廊的貴族肖像。

“雷德裏克·克勞狄烏斯·波提亞……”拉斐爾一字一頓地念出了對方的全名,情緒不明地補充了一句,“——盧森公爵殿下。”

雷德裏克扶著紅松木的樓梯扶手,慢悠悠地一階一階往下走,鞋跟在樓板上踩出不急不緩的節奏:“是的,是我,尊貴的西斯廷一世冕下。”

他停下來,故意向拉斐爾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節,語氣裏帶著無法掩飾的輕蔑。

拉斐爾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雙手掩在寬大的祭披下,輕輕地相互摩挲著。

他沒有動怒,整個人平靜得如同一座深湖。

“我覺得裏卡迪宮應該更嚴謹地選擇招待對象,不好的客人會敗壞唐多勒樞機的名聲,連帶著把整個唐多勒都帶進地獄,如果我是你,親愛的小唐多勒兄弟,我就會及時止損……”雷德裏克見拉斐爾沒什麽反應,轉而將目標移到了小唐多勒身上,滔滔不絕地發表著自己的高見。

他當然知道小唐多勒不可能把教皇從裏卡迪宮趕出去,也知道他現在的話等同於將無辜的小唐多勒拉進了他和拉斐爾的矛盾……但是那又怎麽樣呢,他才不在乎。

性格暴躁、直率、被眾星捧月著長大的孩子,似乎都有這樣唯我獨尊的天性,其中又以雷德裏克為最。

他也確實有這樣的資本。

作為波提亞家族的嫡系,前前任教皇的合法婚生長子,母系又是傳承至今為數不多可考的羅馬皇帝血裔,和兩個國家王室沾親帶故,從小就是翡冷翠的無冕王子,養出這樣的傲慢和蠻橫也沒什麽稀奇。

“雷德裏克!”當小唐多勒在這樣的修羅場裏思考要不要裝暈的時候,伴隨著一陣腳步,終於有一個人出來拯救了他。

天呐,我發誓以後再也不說尤裏烏斯的壞話了,他簡直是天使!

小唐多勒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氣。

雷德裏克不太情願,但到底還是停下了嘴,拉斐爾藏在袖子裏的手驟然握緊。

在那陣腳步聲響起的時候,他就已經聽出了來人的身份,他是那樣的熟悉這個人,他從十一歲開始就接受對方的教導,視他為自己的導師,像尊敬父親那樣尊敬他,像信任自己一樣信任他,就算閉上眼睛,他也能一分不差地還原出對方的容貌,猜測到對方會說的話、習慣性的動作和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