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希望藍鉆(十九)

萊斯赫特把第二批軍團名單交給自己的副官——他即將被拔擢為軍團長,帶領這一批士兵前往亞述,而在局勢清晰,或者戰場發生重大轉折前,萊斯赫特都不會被批準踏上亞述的土地。

萊斯赫特清楚地認知到這一點,並且比誰都明白這是為什麽。

騎士們都覺得是因為冕下信賴倚重騎士長,所以才將他留下,這樣近乎偏愛的保護讓許多人感到羨慕,除了當事人本人。

萊斯赫特目送自己的副官離去,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和拉斐爾的私下對話——那從任何意義上都不能被稱為是爭吵,但對話裏透露出來的矛盾卻比爭吵更加尖銳激烈。

騎士長搓了搓自己的手指,臉上沒有什麽情緒。

他的樣貌在人類群體中也是毋庸置疑的出色,翡翠綠的眼睛和昂貴的祖母綠非常相似,而由於人體瞳孔天生具有的多層次精密性——那是大自然巧奪天工創造出來的奇跡,極度復雜的色差和無窮微妙的色彩以深綠為核心,深淺均勻地向著內外圈渲染,營造出華麗幽深的視覺效果,你可以在裏面看見死海生出的藻類,也能看見密林春天翠色的濃霧,亦或是早春萌生的新芽。

萊斯赫特習慣於微笑,以一種溫和無害的姿勢,這會讓別人天然地對這位忠誠正直的騎士長具有好感,從而短暫地忘卻他所掌握的力量。

可能是他平日裏真的太過於溫柔,以至於讓很多人常常忘記,萊斯赫特並不是靠背誦經文登上教廷騎士團團長的寶座的,能夠將韁繩拴上野馬脖頸的人,自身必然也具有同樣兇悍的能力。

但剝離了所有頭銜和名譽,他骨子裏的確還是一個裏外如一的好人,堪稱聖人的好人。

只不過有些時候……在很少的有些時候,萊斯赫特會對自己產生些許的質疑。

一個好人總是會比純粹的壞人更難熬,他無法割舍許多人為附加的東西,這些人類經過千百年演化而來用以約束群體的概念,比如同情、憐惜、公平、誠實、幫助弱小、舍己為人……往往只對具有這些品質的人才能生效,這就成了一個滑稽的黑色幽默怪圈,而這些美好的品質又會催促他們不斷去反思自己的行為是否符合且一以貫之地符合它們。

而往往,他們開始思考這樣的問題時,大多數情況下正是因為他們已經違背了這樣的準則。

於是他們本能地感到痛苦。

這種痛苦和被人傷害是不一樣的,由內而外的刺痛來得緩慢又深刻,被靈魂譴責的滋味強過所有他人的訓斥和教育,像是有荊棘從血肉裏生長出來,然後把尖銳的刺朝向內臟,它永遠不能被拔出來,永遠埋藏在血肉裏,等待時間讓傷口增生出新的組織,把它覆蓋,只有觸摸到凹凸不平的扭曲疤痕時,才能通過那點連帶的隱痛感知到裏面存在的東西。

萊斯赫特現在就體會到了那種漫長尖銳的痛苦。

“萊斯赫特閣下!”一個陌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萊斯赫特條件反射性地收拾好表情,回頭去看,來人身上的長袍和胸口的徽章證明了他的身份,教皇宮秘書廳的徽章是一支羽毛筆懸空在攤開的書本上,下方垂落鍍金的細細鏈條,連接著領口的教皇鳶尾,表示對教皇的絕對效忠,年輕人看見他後顯然松了口氣,小步跑過來,將一卷紮好的羊皮紙遞到他面前。

羊皮紙腰部用綢帶束縛著,中間落著印有教皇徽章的火漆。

萊斯赫特將紙卷轉了半圈,在另一邊看見了教皇宮秘書長的火漆徽章。

這證明這道命令是經過教皇宮秘書廳發出的公開命令——當然,這裏的公開也可以只限定於秘書長本人,哪怕只有一個證明人,至少說明它並非是教皇專|制的產物,在很多時候,這一點都顯得非常重要。

萊斯赫特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了一點,他簡單道謝後接過了這道密封的命令,扯開綢帶,這個動作因為上面的火漆受到了一點點阻礙。

羊皮紙卷順從地被人類打開,上面只有清晰而簡單的兩行文字,筆跡來自教皇本人,末尾附有教皇的簽名,文字內容簡略,用詞精準得有種剝離所有情緒的冷酷。

萊斯赫特瞳孔一縮。

那個年輕人說:“……人已經在外面了,冕下命令,之後他將交由騎士團負責。”

萊斯赫特沒有說話,那名秘書官也不在意他的沉默,再次向他行禮後就離開了。

萊斯赫特皺著眉頭,再次確認了一下羊皮紙上寫的命令,將它卷好,大步走向訓練場大門。

騎士團的駐地和教皇宮幾乎連成一體,很難分清楚兩者的具體界限,但是為了保證教皇宮的安全,減少間雜人等通過訓練場混入教皇宮的可能性,騎士團的訓練場是在教皇宮外的,門口正對著後面的翡冷翠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