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替嫁(十)

“你這孩子……”郡守啞然失笑,卻還是縱容地隨她去了,端起茶杯潤了潤喉。

四月初八,淩虞已隨主角團到了杏子鎮,是淩妙妙能記起來的最近的時間點。

“老爺,小姐!紀先生不在房裏。”阿意步履匆匆地回報,語氣急促,“園子裏也找過了,沒有。紀夫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爹爹!”淩妙妙擰眉,“待他來了,不由分說關進柴房裏,關到四月初八。”

妙妙與郡守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疑。

“妙妙……”

“說。”

“你去,將紀德紀先生請過來,就現在。”

屋檐割裂了黑暗與光亮,崎嶇不平的地面反映出星星點點的光,石縫裏露出墨綠的青苔。

“小姐?”灰布衣裳的阿意垂著手靠近,此人是郡守的心腹,淩虞金蟬脫殼的那個夜晚,就是他按照郡守的授意,打暈了丫鬟,為她換上了小姐的綾羅綢緞,安排了一出李代桃僵。

地上的人穿了一身洗得發舊的白色長衫,兩腿分開癱坐著,兩鬢斑白,額角濕淋淋的滿是冷汗,他的神色驚恐而茫然。

“我不管,夢裏夢得真真的,爹爹不得不防。”她不待郡守反應,揚聲道,“來人!”

眼前人是個穿一身雪白短上衣的少年,交領出露出猩紅色的裏衣的邊,這一白一紅對撞,猶如雪地紅梅,逼人的鮮活。

“嚯!紀德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人,怎麽可能幹這種事?”郡守哭笑不得。

他低下頭俯視他,發尾輕輕搖晃,他的皮膚白得幾乎可以看得見下頜的青色血管。

更何況,在那個火光沖天的黑夜裏,他帶著人一路找到廳堂裏,想要將郡守活捉,那帶著狂喜和暴戾的聲音,聽來實在詭異,簡直像活生生中了邪。

少年一雙黑峻峻的眸子透亮,含著捉摸不定的笑意,望向了他。

他的性子一直老實懦弱,為人隨和,原書劇情安排他突然背叛,本就有幾分陰謀的味道。

“不……不知這位小兄弟想讓我說什麽……”

如今的紀德兩鬢已有白發,兒子都生了四個,妻女一直住在郡守府旁,兩家同氣連枝。

話未說完,他看見少年伸出手指拉了拉頭上的白色發帶,那發帶又長又細,系了個松松的結,他微微一拉,發帶便松散開一些。

紀德是郡守的副手,是郡守還沒當郡守的時候就帶在身邊的人,算來已經有二十年了。

“我……我……”

“夢見紀德叛你,拿著賬本告到宮裏去了。”

少年的眸子一瞬間如同倒映了漩渦,那一張鮮活的臉在重重光影中迅速幻化,周身彌漫著光暈,刹那間美艷不可方物,那是一種奔向癲狂和死亡的艷麗。

“……”郡守的眼裏也泛上一絲水光,他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試探地問道:“你……還夢見什麽了?”

他的聲音恍若天上弦樂,輕柔而蠱惑,“你想不想做郡守?”

“不要新裙子了。”她鼻子一酸,“只要爹爹好好的。”

“我……我想做郡守。”他兩眼發直。

郡守的臉色變了變,一絲不安湧上了眉間,他又擦了擦汗,強笑道:“妙妙做噩夢而已……”神色猶豫了片刻,還是松動了,沉吟許久,“那樣的話,我家寶兒以後就不常有新裙子穿了。”

“可惜,太倉郡已經有了郡守,你應該怎麽辦?”

“爹爹,不管你們是不是對清廉二字嗤之以鼻,孩兒只知道,窮死總比橫死好,膽小的比晃眼的活得長!”

“我……我……”他說不出口,汗珠一滴一滴順著鬢角流下來,淌入衣領裏。可是當他看到少年的眼眸,瞬間便迷失在那無邊星河般的漩渦中,“我應該……應該取而代之。”

除了看不過眼,她還覺得事發蹊蹺。

“如何取而代之?”他循循善誘。

淩虞的爹也不是她的爹,她本可以不管這些事的。可是她看不過眼。

“我……我告發他!”他的眼光倏地一亮,兩眼發赤,閃著瘋狂的光,“我有證據,我有他侵吞賑災款的證據……這是大罪,他就會被革職了……到時候,到時候……”

就是那個十四歲的丫鬟,穿了她的衣服和鞋子,臉蛋像腐爛的蘋果,衣冠不整地橫死在濕冷的泥地裏。

“可是官官相護,你怎麽告發他才會穩贏?”

當然有人要替她死的。

“我去……我去找陳太守……他與郡守是死對頭……只要,只要把賬本交給他……他一定,一定會報復……”

郡守府裏上上下下兩百多號人,要麽被生擒,要麽與父親一起葬身火海,全府只走脫她一個,被托付給了拂衣和慕瑤,從此淪落天涯,於是才有了後面的是是非非。

“嗯。”慕聲立直身子,兩手伸到背後,將頭上的發帶系牢,漫不經心地掀了掀眼皮,“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