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竹林與青杏(七)

慕瑤變了臉色:“你胡說什麽?”

“阿姐……”他卻硬拉住妙妙不走了,“我死了,是不是就好了?”

妙妙咬著牙將鬧情緒的黑蓮花往前拖,他溫熱的血又沾上了她的裙擺,拖了半晌,身上猛地一重……

慕瑤面色稍稍緩和了些:“阿聲,你過來讓我瞧瞧。”

“哎哎哎……”妙妙大驚失色,黑蓮花徹底暈過去了。

“那個,我打斷一下。”妙妙用力撐住慕聲的身體,後背又出了一層熱汗,“要打要罵,咱們緩緩再說,慕姐姐,你看他傷成這樣……”

柳拂衣一個箭步沖過來,將慕聲扶起來背在背上。擡起眼來,眸中是令人心安的鎮定:“瑤兒,妙妙,帶著阿聲先上岸,此處應是青竹林,我們今晚先在竹林裏將就一宿。”

慕聲為什麽不解釋?平白無故慪什麽氣?還有慕瑤,都這時候了,第一件事居然是先興師問罪……

船上挺屍的大漢大驚失色,手腳並用地爬起來:“我……別忘了我……”

淩妙妙被這對姐弟折服了。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女人的聲音柔美,婉轉,如同無盡絲滑的綢緞輕掃著一盤沙,令人耳朵發麻。

“逞強……好勝。”他微擡眼皮,強撐著渙散的精力,居然微微笑了,“姐姐說得對,都是我的錯。”

她頓了片刻,發出一聲幽幽的嘆息。

腰上卻被慕聲狠狠捏了一把,登時噤了聲,不滿地看向黑蓮花。

“小笙兒,來,我與你梳頭。”

妙妙感覺到慕聲胸腔起伏越來越劇烈,急忙插嘴,“慕姐姐,他不是無故濫殺,他是為了……”

鏡子裏昏暗暗的,紅羅紗帳如血,柔若無骨的一雙玉手執著黑色的橡木梳子,一下又一下地梳著,“我兒的頭發像他爹爹。”鏡中出現一雙眼睛,眼角上挑的,如同秋水的一雙眼眸,是她俯下身來看著鏡子了,鏡中那絕美的容顏的人欣慰地笑,“又黑又亮的。”

她想到那半截船的慘叫,那麽多活生生的人瞬間葬身在她面前,而她只能無措地看著,心裏一陣抽痛,指著白茫茫一片江水,近乎疾言厲色地訓斥:“你知不知道,因為你逞強好勝,多少不該死的人喪命這這江水裏?”

“頭發又長長了……”她的聲音低下去,帶著焦慮地嘆息,“你要是不長頭發就好了。”

“阿聲,你……”慕瑤怒極,“祖訓是什麽,你可還記得?冤有頭債有主,作祟的妖物才可收,無故濫殺……你跟那些妖怪有什麽區別!”

她的手指順著他烏黑的頭發滑下去,是最輕柔的撫摸。

“是我殺的。”他極其平靜地打斷。

“剃光頭發,不就不長了嗎?”鏡子裏漆黑的一雙眼,猶如兩丸黑葡萄,小兒嘴裏咬著手指,腿還踩不到地面,懸在椅子上晃蕩。

“剛才我捉了只小妖來問,才知道他們的鬼王讓慕家人殺了,這才叫了整個宛江的水鬼尋仇,我對此事一無所知……”她目光澄明,刻意咬重了“慕家人”三個字。

“孩子話。”女人掩口笑了,“剃光了還是會長的啊……”她的翦水秋瞳裏泛出了絕望的光,“就像有些事情,怎麽也……怎麽也沒辦法。”

“無妨……阿姐問吧。”慕聲的眸中倒映著著清冷的月色,面對姐姐,唇邊罕見地帶上了譏誚的笑意。

他搬著手指頭嘟囔,長長的眼睫覆在眼瞼之上。

妙妙有些意外:“慕姐姐……”

“太陽能不能不要落山?”

“阿聲,我有話要問你。”慕瑤盯著慕聲的臉,臉色異常嚴肅。

“娘能不能不要讓我走?我不想去街上……”

“……”

“孽種!”一鞭子打下來,“還不認錯?”

“死不了……”他的睫毛動了動,氣若遊絲地冷笑,“累不死你。”

少年讓鞭子抽著翻了個兒,脊背朝上,突出的肩胛骨格外明顯。他趴在地上,一聲不吭。

他這麽別扭,又不讓柳拂衣背,要是走不了,她哪能架得動他。

中年男人面色復雜地盯著他看,許久才道:“你倒是個反骨。”

“堅持一下,別暈啊,我們馬上就上岸了!”

昏暗的柴房內,下人們的聲音指指點點:“果然是天生的禍害坯子……怎麽調教都沒有用。”

“你的傷口怎麽又裂開了?”她壓低聲音問,半天聽不見回答,回頭才發現黑蓮花氣息虛弱,長睫垂下來,眼睛都微微闔住了。

“要不是為了小姐……”

“誒,扶好扶好。”妙妙艱難地把他架住,慢慢地淌著地上的水,往慕瑤身邊走去。

“哼,老爺夫人大發善心,也就這小崽子還拎不清自己的身份。”

慕聲卻先一步挨住了她,整個人幾乎靠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