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竹林與青杏(八)

本該如此。

“阿聲。”慕瑤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左手邊是慕瑤的青色裙擺,她蹲了下來,低頭查看他的傷勢。

他閉起眼睛,慕瑤熟悉的氣息將他環繞,這才是他十余年魂牽夢縈的氣息。

他睜眼回頭看,只能看到她興高采烈奔向柳拂衣的背影。旁邊她坐過的地方,一圈青草都被壓塌下去一寸,草痕仍在,人卻走遠了。

“好些了嗎?”她的手拂過他的胸膛,“我看看你的傷。”

“哎,柳大哥!”她的聲音霎時變得生龍活虎,拎起裙子便毫無留戀地跑掉了。

在自己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將衣服裏的蜜棗換了手,飛速地藏進袖中。

“妙妙……”遠處傳來一聲喚。

心臟一陣亂跳,許久沒有感受到這樣的緊張,隨即是深重的茫然:他到底在做什麽?

心裏有個聲音一遍遍提醒著他,可是不知為何遲遲不能擡起手。還給她,還給她啊……誰的垂憐都不需要……

“阿姐……”他睜眼望著慕瑤冷靜卻不乏關心的臉,習慣性地露出委屈的神色:“好疼……”

……我不要。

慕瑤心疼的神色一閃而過,隨即板起了臉:“阿聲,這次犯下大錯,以後不可再這麽任性了。”

慕聲微微一怔,也就是一瞬的功夫,坐在他身邊的女孩兒已經從懷裏拿出個紙包,鼓囊囊地塞進他懷裏,又熟練地幫他拉了拉襟口:“留著以後吃。”

“知道了阿姐。”他滿臉乖順地凝視她,心裏卻充滿了酸澀。

“甜有什麽不好?”淩妙妙擡手遮著陽光,語氣相當不屑,“活著已經這麽苦了,就得給自己找點甜哪。”

阿姐知道那件事嗎?他想不起來的那些事情,阿姐記得嗎?

“太甜了。”他下意識地舔舔嘴唇,那種味道既熟悉又陌生,因為久違,似乎有些不真實。

不,慕瑤和慕家是截然不同的存在。每每他被鞭子打後關進柴房裏,都是慕瑤半夜裏把他放出來,親手給他上藥……他背上滴下幾滴滾燙的東西,那是她的眼淚。

這幾日吃過的甜蜜,比他長到這麽大吃過的加起來都要多。

他的生命裏唯有阿姐是值得信任的。

她身上怎麽有這麽多甜的東西?

“好了,不說你了。好好休息,養好身體。”慕瑤扶著膝蓋站起來,突然狐疑地蹙起眉頭,“阿聲,你身上的氣息是不是又重了,你——”

“拿開。”他含糊道,待淩妙妙收回手,才慢慢地將它咀嚼吞咽。蜜棗的果核已經被去掉了,是在阿膠和蔗糖裏熬制過的,每一口都浸著香甜。

三日內兩次動用邪術,自然會留下些痕跡。慕聲頭頂如有驚雷閃過,一時心跳如擂鼓。

“金絲蜜棗,專補血的。”她捧著臉笑,“我爹說了,天天吃紅棗,健康不顯老。”

“慕姐姐,柳大哥讓你過去。”

他怔了一下:這又是什麽東西?

妙妙忽然出現在慕瑤身後,她身上一股濃郁的香味,乃是太倉郡守府特供的梳頭水的味道,直染得一片都是梔子花香。

一股甜味蔓延開來。

慕瑤被妙妙連拉帶拽地扯遠了。

“別別,別吐……”像是覺察到他的抗拒,她冰涼的手指帶著那東西往進頂了一下,隨後幹脆不講理地封住了他的唇。

妙妙架著慕瑤走,背後卻長眼睛了似的,反手扔給慕聲一個香囊,香囊在空中劃了個弧線,落在他手上。

慕聲忍無可忍地閉上眼睛,聽見她還在耳畔絮絮叨叨,“對了,說到癸水……”她的聲音頓住了,隨後是窸窸窣窣展開紙包的聲音的聲音。他微微睜眼,就看到眼前一道虛影,隨後嘴裏被喂了一顆什麽東西。

他打開一看,香囊裏塞了一團,是裙子上倉促撕下來的軟布,被新鮮的梔子梳頭水浸透了。

淩妙妙放下心來,一伸懶腰仰倒在草地上,“行了,交換秘密完畢。要是我敢泄露半個字,你就把我的秘密說得世人皆知唄,現在你大可放心……”

這股香濃烈到刺鼻,惹人側目,足以擾亂嗅覺。

“知道,別說了!”他望過來,一向深不見底的黑眸裏竟然閃爍著幾絲無措的羞惱。

柳拂衣用石子在地上劃出簡陋的地圖:“我們在此處再住一宿,等阿聲能走了,便朝東往杏子鎮走,大概兩天兩夜便可到達。屆時雇車,從大路上走,再用一日就能到長安。”

“這不算秘密嗎?我覺得已經很私密啦——”她皺起眉頭,半是疑惑半是謹慎,“……你知道癸水是什麽嗎?”

他沉默片刻,啞然失笑:“什麽味道這麽香?”

妙妙突然發覺慕聲的身體緊繃,稍一離開,竟然見到他偏過頭去,面色紅一陣白一陣,耳尖微微發紅,語氣相當不善,“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