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魂魄與檀香(尾聲)

有趣,趙太妃妝奩裏藏了個帥哥。

淩妙妙也盯著他看——高鼻梁深眼窩,最容易顯現出英挺的輪廓,偏又是面白唇紅,好像海參鮑翅都堆疊到了一處似的,俊美得像精修過的紙片人。

妙妙嘖嘖合上畫像只一秒,驀地頓住,又慢慢展開。

就好像哪一位貴公子微醺,興至濃處,跨上白馬狂奔數裏,渾然不顧狂風中散亂了鬢發,待到興盡,傲然下了馬,在落著雪花的冬夜,無意間朝畫外人看去。

畫上落上了幾滴圓圓的水漬,雨開始大了起來。

可是畫上男子生了一雙狹長而貴氣的眼,鼻梁高挺,嘴唇緊抿,顯得稍微冷淡而倨傲,那披散的頭發便絲毫顯不出輕浮。

……這人似乎在哪兒見過。

在這個世界,既然戴了冠,就不能披頭散發,平白惹人指點。

這樣出眾的相貌,乍一看驚艷,可由於各部分都長得過於完美,沒什麽特色,再仔細回想,那張臉模糊不清,腦子裏只留下一個“帥”字……

畫上男子身披白毛狐裘披風,露出內袍一點低調奢華的花紋,腳蹬黑色登雲靴,倚馬而立,頭戴紫金冠,頭發卻非常肆意地只挽了一半,另一半黑亮如銅礦般的發絲披在身後,被風吹起,

到底是在哪裏見過?

畫像有些年頭了,淡金色絹的肌理柔和而貴氣,畫法非是寫意,而是工筆,連頭發絲都一根一根描繪的工筆。

是那個……那個……青牛白馬過城門的……百姓……紅旗……七香車……

這幅畫尺寸只有尋常人像的四分之一,小巧玲瓏,展開只到手肘,難怪可以被塞進妝奩,和一眾珠花藏在一起。

她詫異地叫出聲:“……輕衣侯?”

妙妙伸手一撈,畫卷順勢展開,猝不及防地露出了一張人像。

傳聞當世輕衣侯,豐神俊逸,貌比潘安,是舉國少女的春閨夢裏人。

淩妙妙看得心裏著急,也蹲下來幫忙撿,幾朵散落的淺色珠花收在手裏,一支金簪子旁邊還有個裝訂精致的卷軸,讓這一摔微微散開了。

“回憶碎片”,輕衣侯。

兩個人顧不上相互推諉,急忙趴在地上撿,豆大的雨滴已經開始落下來,地上灑滿了一朵一朵的圓印。

身旁一個顫抖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你怎麽會認得輕衣侯?”

“怎麽回事?”監工的罵罵咧咧地來了。

屋內沉香濃重,四面門窗緊閉,簾櫳放下來,光線昏暗而蕭索,細細的幾絲光,斜著打在桌面上。

天有不測風雲,轉瞬間烏雲密布,天空變成了發悶的土黃色,一陣陣驚雷由遠及近,眼看就要下雨了。

慕瑤和趙太妃隔了一張陳舊的烏木幾案,相對而坐。

“轟隆——”

趙太妃頭上戴了一只素釵,青絲裏竟然混雜了半數白發,嘴角和眼角的皮膚都松弛暗淡,眼袋大得嚇人,一雙眼睛再無光彩。

小內監兩腿微微打顫,在悶熱的空氣中出了滿頭汗水,兩人將箱子墩在地上,開始相互責怪起來。

慕瑤暗自唏噓,初見面時還是保養得意的中年貴婦,才短短半年,竟然形同老嫗。

“哎哎……”其中一個突然尖聲叫嚷起來,話音未落,噼裏啪啦一陣響,上面的箱子向左打滑,微微傾斜,敞開了口子猶如巨獸吐出洪水,項鏈珠寶灑落一地。

下雨了,密集的雨點爆豆般捶打著窗欞,簾櫳微動,傳來悲鳴的風聲。

兩個小內監經過她身邊,擡了幾個摞起來的木箱子,最上面的沒蓋嚴實,大概裝著珠釵簪花一類,能聽得見裏面玉石碰撞的淅瀝瀝的清脆響聲。兩人咬緊牙關,青筋暴起,連走路都有些搖搖晃晃。

慕瑤將眼前的盒子打開,只將那枚掛著朱砂小珠和紅流蘇的玉牌拿了出來,沉默無言地揣在了自己懷裏。

金碧輝煌的流月宮……趙太妃居然要從這裏搬走。

趙太妃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宛如石頭刻出來的人。

來往搬東西的小內監沖她頷首,陪著笑悄聲道:“太妃娘娘遷宮呐,借過,借過。”

這偏遠的沉香殿乃是先前廢妃居住的冷宮,破敗不堪。舊事東窗事發,眾人唏噓指點,在皇帝默許下,她將自己隔絕於眾人之外,從此以後,做個沒人認識的孤家寡人。

“請問這是……”

“娘娘,我還有一事想要請教。”慕瑤有些猶豫,“我在舊寺遺址,發現了慕家的鎮鬼封印,那封印制威力巨大,印象中,除非我爹娘聯手,否則制不出這樣的封印……”

“小心點兒,小心點兒——”拖長了調子的監工那這拂塵指揮,語氣不含一絲感情。

趙太妃機械系地點點頭,語氣平板無波:“慕方士不必懷疑,當年是本宮手握慕家玉牌,編造謊言,強令你父母鎮壓興善寺鬼魂,掩蓋真相。”她勾起嘴角,是一個冷冷的嘲諷的笑,“做出這等有違天道之事,走到今天,也是因果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