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蜜柚（五）

午飯到了尾聲，慕瑤轉頭對妙妙道：“吃完飯，你想不想去我房間坐坐？”

慕瑤愣了愣，也笑道：“……好。”

“不必了。”慕聲先一步代她回答，伸出手來，“妙妙跟我走。”

淩妙妙眸子一轉，咬了咬筷子頭，旋即燦爛笑道：“我喜歡子期，我願意嫁給子期。”

妙妙順從地牽住他，站起身來，被他拉到了身後，那是一個非常強勢的保護姿勢，他的笑容毫無溫度，“下午要去街上，不能陪阿姐聊天了。”

“妙妙，成婚是人生大事，你真的想好了嗎？”她問出最後一句。

“……也好。”慕瑤張了張口，沒想出該說什麽，只得生硬地提醒了一句，“照顧好妙妙。”

酒肆窗外車水馬龍，陽光從窗子照進來，平鋪在桌上，茶水粼粼閃光。

纖細手指捏住蝴蝶釵，往頭上比了比，蝴蝶翅膀一顫一顫，在陽光下閃著金光。

……這人在情蠱之下，也依然這麽爭氣。他無聲地勾了唇角，茫然望向窗外，說不上是欣喜還是悵然。

攤位上簪子琳瑯滿目，只不過都是小手工制作，比不得首飾店裏繁復。這蝴蝶釵款式也很簡單，還沒有她頭上原來帶的那只精致。

慕聲沉默地看著她們對話，淩妙妙說話很快，精神飽滿，看起來和往日沒有差別，慕瑤緊繃的神色漸漸松弛下來，他緊攥的手指也慢慢放松了。

攤主巧舌如簧，拍著巴掌，爆發出一陣誇張的驚嘆：“好看！太好看了！十足符合姑娘的氣質，真是天上有，地下無……”

這種輕松很快感染了她，她想，或許成婚是真的兩情相悅。

街市喧鬧，人來人往，商鋪鱗次櫛比，懸出的五顏六色的招牌擠占了街面，吆喝聲此起彼伏。

“……不蘸。”慕瑤看著女孩的粉嫩臉頰，她的杏子眼忽閃忽閃，面色很好，帶著小女兒嬌憨，她看起來似乎什麽都不知道。

他本想讓她去首飾店裏買的，見她聽了攤主的話，忽然在陽光下笑了，便沒有開口。

淩妙妙頷首，將蝦塞進嘴裏，一會兒，又笑道：“慕姐姐吃蝦蘸醬油嗎？”

淩妙妙忽然半扭過頭，故意踮了踮腳，那蝴蝶翅膀便開始上下搖擺，閃動著光，她眼裏也似有流光閃爍，笑得很興奮：“你看，會顫的。”

她頓了頓：“不等了。”

印象裏，只有小時候才戴過這種誇張的亮晶晶的東西，想來還有些懷念。

“不等柳大哥了嗎？”

“買一支吧。”他毫不猶豫地付銀錢，睫毛輕顫，只覺得心也讓那翅膀攪得七上八下。

慕瑤勉強一笑：“十日後就走。”

淩妙妙順手摘下原來的雲腳發釵塞給了他，戴上了翅膀會動的小蝴蝶。他將雲腳簪子順手揣進懷裏，旋即飛快地扳過她的下巴，“戴歪了。”

“慕姐姐，我們什麽時候去無方鎮呀？”

“不可能呀。”淩妙妙迅速伸手去摸，他已經將發釵輕巧地摘下來，捏著她的臉重新戴了一遍。

她扭過頭，淩妙妙邊剝蝦邊側頭，還在嘰嘰喳喳地跟她說話，看起來並無異樣。

不知為什麽，他的動作刻意極慢，手指屢次無意劃過她的發絲，弄得她臉上發癢，不禁有些躁了：“好了沒有？”

她還是選擇答應下來，以慕聲姐姐的身份，做這個主婚人，若他有什麽出格，她代為扳正。

他不撒手，扭頭朝店主道：“再來一支。”

只是，他狀態不穩，行事乖戾，徹底無所顧忌，若是強行將無辜的淩妙妙牽涉進來……

“……”

她知道，現在對他來說，她的意見無足輕重。即使是她阻撓，他也自有辦法做到。

一左一右，端端對稱，她伸手一摸，惱了：“誰讓你戴兩只對稱的？”

讓她沒想到的是，慕聲來找她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娶淩妙妙。

一只蝴蝶像是無意中棲息在頭發上的，兩只端端的蝴蝶……不就成了裝裱的蝴蝶標本了？

而慕聲變成今天這樣，其中有她的一份。

對稱規整最適合小女孩，她梳了個雙髻，鬢發上還戴兩只對稱的蝴蝶，讓他打扮得像個六七歲的娃娃……

他們默契地保持著這樣微妙的平衡，絕口不提那天晚上的事，相安無事地相處，但她知道，一切都變了。

少年打量她紅撲撲的臉，眼裏似有滿足的笑意：“好看。”

她沒法再當他是至親，但也不忍心當他是仇人。

“我不要。”她憤憤，伸手要摘，慕聲擋住她的手，再次扭頭，淡道：“再來一支。”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眾叛親離，她又何嘗不是。

攤主一連賣了三只蝴蝶發釵，心內狂喜，畢恭畢敬地遞了過去。

天壤之差，血海深仇，以她的為人，必與邪門歪道勢不兩立，巴不得除之後快，可是當他轉身走出房間的刹那，她竟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心痛：多少年相依為命的姐弟，哪怕他多有偽裝，那些年的情分，難道也如水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