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蜜柚（六）

“……”

“慕聲……”她哼唧出聲。他一怔，借著冷清的月光俯下身去看，她的眼睛還緊緊閉著，眉頭已經蹙起來，含糊不清地咕噥道，“唉，你好煩。”

吹了蠟燭，也不知怎的惹到了她。

“呼”地吹熄了燭火，屋裏陷入黑暗，撲光而來的一只飛蛾，驟然間迷失方向，“砰”地撞在窗戶上，隨即發出一陣“啪啦啦”的扇翅聲。

他的指腹反復摩挲她綿軟的臉，聲音壓得很低：“叫我什麽？”

不知為什麽，書裏的那句“強扭的瓜不甜”始終橫亙在心裏不去，擾得他心煩意亂。他決定今晚暫時放過她，不擾她了。

她不吭聲，手腕搭在額頭上，似乎睡得迷迷糊糊，懶怠睜眼。

他伸出手，將她頭上尖利的三只蝴蝶發釵卸下來擱在桌上，拉開被子給她蓋上。

他又用了幾分力，懲罰地捏了捏：“嗯？”

慕聲回來的時候，發現帳子裏的人連被子都沒蓋，和衣側躺在床上，手放在枕邊，睡得很沉。

淩妙妙終於睜眼看他，黑色瞳仁在月色下極亮，滿眼都是嫌棄：“煩人精。”

淩妙妙懷著一肚子氣躺在床上等，左等右等不見人來，桌上燭火搖搖晃晃，彌漫出細細的煙霧，在眼裏漸漸模糊，竟然就這麽睡著了。

“……”今晚是不能好好睡了。

“是我高攀。”

將她從床上撈起來，吻在她額頭，旋即抱著她輕聲道：“叫子期。”

“她……”少年睫毛低垂，想了半晌，只吐出兩個字，“很好。”

“……”

他先前與淩妙妙打過兩回交道，嘴甜又沒架子，是個蠻可愛的女孩，不過若要想讓捉妖世家公子著了迷一樣上趕著娶，一切手續全部加急，倒是引人好奇。

他抱得更緊，耐心地重復：“叫子期。”

他愣了一下，竟然沒太明白“快了”指的是什麽意思，另起話頭：“對了，慕公子，我聽聞捉妖世家都傲得很，不與普通人家聯姻，那淩姑娘想必很討人喜歡吧。”

淩妙妙驟然氣笑了，瞪著他：“叫你爸爸好不好？”

“快了。”

他沉默了兩三秒，低眉吻她的臉：“你想也可以。”

小二擦過了桌子，又好奇地問：“慕公子的婚事籌備的如何了？”

淩妙妙將他推開，氣急敗壞：“去你的吧。”

他點點頭，不做他語。

翌日清晨，淩祿山的回信和嫁妝跋山涉水送到長安，隨之而來的還有三個人——灰衣服的阿意和淩虞表叔表嬸，據說是代表女方家來商談婚事的。

“我聽說，柳駙馬日日悉心照料，帝姬的瘋病已大好了。”

這頓飯吃得很尷尬，因為淩妙妙對眼前這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毫無印象，只得挨著唯一熟悉的阿意，不住地低聲詢問：“他們做什麽官的？”

“嗯。”

“家裏幾個孩子？”

“宮裏……您是想問柳駙馬？”

“孩子多大了？”

慕聲立在一旁，聲音很低：“你那位相好，最近有傳來宮裏的消息麽？”

阿意看家護院是把好手，在這種情形下卻頻頻抹汗，坐立不安，結結巴巴道：“小姐，我不知道…………”

“慕公子來還書？”小二一天到晚都笑吟吟的，擡起汗巾擦擦臉，接過了書，放在了一樓的木架子上，接著走回來擦桌子。

“這個……我也不清楚……”

好在她沒看完。

“我就是、就是個帶路的……”

少年“啪”地合上書，潤澤的黑眸中閃過一絲慌亂的慍怒。他捏緊手指，忍著自己想炸火花點了的沖動。

淩妙妙恨鐵不成鋼地暗嘆一聲。

書的最後一回，先生不堪忍受他的占有欲，第三次自殺，想嚇唬一下公子，沒想到真的死了。公子遭遇重創，吐血而盡，死前絕望地笑道：“強扭的瓜終究不甜。”

淩祿山官居要職，脫不開身，又沒什麽兄弟姐妹，只得從亡妻那邊點將，點了兩個自告奮勇幫忙的，專程跑來考核準女婿。

昏黃的燈搖曳亮在他頭頂，濃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陰影，他微微抿著唇。

說是考核，卻沒半點考核的自覺，坐在飯桌上喜笑顏開，要多客氣有多客氣。

淩妙妙清醒的時候講過，故事是公子愛上他的先生，不擇手段，強取豪奪，逼得先生兩度自殺，後來，二人竟還強行在一起了。

慕瑤處事一直穩妥，慕聲更是進退得宜，三言兩語間，已經把她那位便宜表叔哄得不知今夕何夕了。

少年捏著書下樓，老舊木樓梯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他走著，忽然想到什麽，慢慢拿起書，翻到最後一頁，一目十行地掃了一眼結局。

這個世界，捉妖世家似乎地位超群，即使慕家只剩個空殼，徒有聲名在外，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跟她一方官宦家庭不相上下，似乎嫁過去，反倒是她撿了便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