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迷霧之城(十四)

煙花驟然密集起來,窗戶外面閃爍著忽暗的光,一時間幾乎能聽得見鎮中心傳來的熱鬧的人聲鼎沸。

“砰砰砰——”

無方鎮是吃喝玩樂的天堂,人們點燃焰火,狂歡至半夜,慶祝新春到來。

“砰砰——”

屋子裏的氣氛,在這樣的熱烈映襯下,顯得有些傷感,燭焰輕輕搖曳著,幾乎沒人發出聲音。

卡在嗓子眼裏的那一聲“娘”,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叫出口了。

慕聲靠在椅子上,看著慕瑤無聲抖動的肩膀,想起了曾經那個怪誕的夢。

可還沒等她長大,忽而就相隔血海深仇,令人心驚膽戰,夜不能寐。

夢裏他竟然管白怡蓉叫娘,親如母子,多麽的荒唐。

她的留戀與親近,那時候她礙於少年人的自尊,沒有說出來。

——太陽穴驟然尖銳地疼痛起來,少年臉色發白,屈指摁住了額角,痙攣一般突如其來的疼痛許久才消退。

曾經,在漆黑的屋子裏,當她提著食盒出現的時候,當溫熱的粥流進肚子裏的時候,當她抱著自己誇張地嚎哭的時候,把頭上金貴的簪子發飾都捋下來,一股腦兒往她發間簪,笑著說“瑤兒戴”的時候……

他靠著椅背,有些茫然地轉著指尖的收妖柄。

慕瑤依偎著柳拂衣,望著桌上的空盤發呆。

無方鎮平靜的外表下,似乎掩藏著惡毒的驚濤駭浪,只要他掀開塞子,就會一股腦地湧出來,將他吞沒。

滅了慕家上下的那只大妖,原以為是什麽厲害角色,不想卻是白怡蓉……妙妙腦子裏一團漿糊,不住地往肚子裏灌著酒。

自從來到這裏的第一天,他就有種非常強烈的不安感,與之相應的是,夢裏暮容兒那張親切的臉愈加清晰,只可惜在那些夢裏,她都是惡毒的姿態,比白怡蓉還要惡毒。

淩妙妙想,這倒是原劇情裏不曾有過的內容了。

“阿姐,你還記得她是什麽時候討了爹爹的歡心嗎?”

柳拂衣嘆了口氣,將有些醉了的慕瑤攬進懷裏,安慰地拍著她的背。

他端起酒杯放在唇邊一點點抿,眸光暗沉,語氣平靜。

“我就是因為想不明白,想不明白……”慕瑤低低說著,眼淚毫無征兆地流了下來,攥著酒杯,竟然像個委屈的孩子一樣掛著破碎的表情,無聲地著流淚,“我才恨她,才要找到她,問問她,為什麽?”

慕瑤聽到問話,直起腰,茫然地想了一會兒。

記憶氤氳成一片,奮力回想,只有這短暫的一幕還留存在腦海。

是了,最開始的時候,父親是不太喜歡白怡蓉的,她的勢利與淺俗與這個規矩嚴整、日子平淡的家格格不入。

望向她的眼中,再無欣喜憐愛,只剩憎惡、嘲笑和一點冰冷的殺氣。

可是到了後來,突然有一段時間,兩個人變得如膠似漆起來,她不止一次見到她挽著父親回房間,二人有說有笑,白瑾立在一旁,黯然地看著,欲言又止。

依稀只記得熊熊大火中升騰起的煙霧,將眼前景象全部扭曲模糊,女人在烈火中的裙擺飛揚,踩著足下累累屍體,臉上沾著一串鮮血,蔓延著森冷的笑容,紅唇輕啟:“慕家,這樣才幹凈。”

那個時期的白怡蓉,還是那張尖下巴的臉,鉤子似的眼睛,濃妝艷抹,酥胸半露,卻平白地多了一種高高在上的傲氣,這種傲氣主要體現在她栗色眼睛裏——睨著人的時候喜歡側著眼,眼尾那個鉤便顯得異樣嫵媚,眼裏含著疏離的笑意,笑意底下,淡漠如冰。

“她是妖。”慕瑤的笑容中有些頹喪,“也許是被妖氣沾染,也許是早就修習妖術,也許根本就是偽裝成人的大妖,我也想不明白……”

那段時間,她對自己的糾纏少了很多,大鬧的次數也少了很多。

“啊……”妙妙心中一驚,“她……為什麽啊?”

也就是那時候,慕懷江忽然開始正眼瞧這一房側室了,將她擡得位比正妻,日日流連,甚至有點兒……耽於美色的意思。

“六年前,我慕家傾頹,三十三口人死於非命,都是拜她所賜。”

可是,怎麽可能呢?慕瑤現在想來,依舊覺得頗為荒誕。白怡蓉那樣的性子……她寧願相信父親被蘇妲己勾引,也不能相信白怡蓉能做那個動搖他意志的人。

慕瑤搖搖頭,灌了一大口酒,目光漸冷,那一雙總是清淡的琉璃瞳,忽而亮得驚人。

“我十四歲那一年。”她皺著眉頭,有些猶豫,“有一次,她的房門沒關緊,我從廊上經過,聽見了……聽見了爹在她房間裏。”

“慕姐姐……”妙妙疑惑地問,“難道就因為這個嗎?”

她從沒有想過,在外人面前威嚴刻板的父親會有那種孟浪的時候,透過那個窄窄的門縫,她隱約看見白怡蓉勾著他的脖子,掛在他身上,聲音宛如鶯啼,又酥又媚,嗔怪道:“老爺,我叫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