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舊恨新仇（一）

“帝姬，帝姬去哪裏呀……”佩雲拉住了她，許久才敢勸出聲，“今日……今日是除夕之夜，您沒去參加宮宴，一會兒……陛下肯定會來問的。”

“更衣，備馬。”端陽斂了笑容，飛快地朝內殿走。

端陽停住了腳步，回首看著她伸出的手臂，目光又轉到跪伏在地上不敢起來的幾個方士身上，喜怒莫辨。

恭喜什麽呢？幾個人心裏叫苦不叠地想。趴在地上，只能看得見她拖到地上的裙擺，像是密不透風地蓋在人心上。

“對了，差點忘記一件事。”半晌，她緩緩笑了，“諸位愛卿，辛苦了。”

幾個方士面面相覷，乖覺地以頭搶地，齊聲道：“恭喜帝姬。”

招招手，鳳陽宮裏的侍衛圍攏上來，方士們只聽見耳邊銀甲碰撞嚓嚓作響，陰影籠罩了頭頂，他們慢慢擡頭，只看得她微笑的紅唇一開一合：“黃泉路上……做個伴吧。”

“很好。”帝姬轉過臉來，琉璃似的栗色的瞳孔映著一點光，竟然含著一絲笑意，這樣愉悅的表情出現在這張冷清的臉上，顯得有些違和。

太陽還沒升起來，窗外紅葉如火，葉片上掛著清霜，鳥兒的啁啾都似帶著回聲。

現在的帝姬讓她無端有些害怕。

柳拂衣起了個清早，和迎面走出房間的慕瑤打了個招呼。

“一模……一模一樣……奴婢……幾乎分辨不出。”她磕磕絆絆地回應。

“拂衣，這麽早去哪兒？”慕瑤有些詫異。

她饒有興味地站起來，擡起了佩雲的下巴，看著她顫抖的嘴唇：“一模一樣？”

“去鎮上買個新的竹篩。”柳拂衣嘆氣，邊整袖子便道，“我們的竹篩讓妙妙抱走了，扣過鳥的，想來也不能用了。”

佩雲先前病過一次，像是被什麽人吸幹了精氣一樣，瘦得只剩下骨架子，兩只眼睛顯得異常的大，惶然看著帝姬：“回殿下……像。”

慕瑤想起了那個畫面，忍俊不禁，蜷起手指抵住了嘴，維持住了面上的平靜。

“佩雲。”她輕輕啟唇，注視著她不自然眨動的眼睛，笑道，“你說，像嗎？”

“瑤兒，一起去吧。”柳拂衣望著她笑，自然地伸出了手道，“他們還沒起呢，指望不上。”

戴上了面具，帝姬的食指慢慢撫平耳側的褶皺，旁若無人地撫摸著這張全然不同的臉，發出了滿意的喟嘆，眼前的鏡子忽然輕輕顫抖起來，她擡起頭，發現是掌著鏡子的瘦削的大宮女的手在顫抖。

慕瑤臉有些紅，明知道沒有人，還是做賊心虛似的左右顧盼了兩下，隨即飛快地將手搭在他手上。

那一張嬌艷如花的面孔，在他們眼中看來宛如噩夢。

柳拂衣清俊的面孔上浮出一個笑，握住她的手緊了緊，牽著她出了門。

因為沒能讓帝姬滿意，十天裏，她已經秘密杖斃了五個人，欽天監養的閑人雖多，但也禁不住她這般磋磨，何況他們已經打心眼裏認定，帝姬已經徹底瘋了。

在過年，鎮子上的手工小鋪關了大半，只剩一家還開著，沒什麽生意。

臨近年關，天子忙著處理案頭積壓的折子，好多天沒顧得上後宮事宜，欽天監就徹底成了端陽的天下。就連過年這種喜慶的日子裏，帝姬也閉門不出，醉心於試面具。

老板娘有些心不在焉地趴在櫃台，有一搭沒一搭地編竹筐。就連柳拂衣彎腰拿起地上擺的竹篩挑選時，她都沒有擡眼。

跪成一排的方士，眼巴巴地看著最前頭跪直的人手裏打開的盒子，莫敢言語。

“給你看看。”柳拂衣說著把竹篩遞給她，語氣很輕，像是小孩看到了好東西，在給同伴炫耀。

燈旁斜坐的女人紅色的裙擺曳地，懶洋洋地半靠在美人塌上，微光照在她的下巴上，肌膚顯出冷而綿的質感，指尖掛著一張薄如蟬翼的面具，從盒子裏拎了出來。

慕瑤搖搖頭，隨即不好意思道：“我……我也不會挑。”

鳳陽宮內一片壓抑的寂靜，黑暗裏只點了一盞燈，映在無數雙期冀的眼睛裏，是昏暗中的一點搖曳的橙紅。

柳拂衣笑了一聲，放了回去：“都是圓的，沒什麽挑的。”

子夜，宮城內外紅燈籠似火，宮宴開到了半夜裏，觥籌交錯，似乎集中了整個宮城全部的熱鬧。

店鋪只有兩三個開間，很逼仄，前面是櫃台，後面拿屏風簡陋地擋了一下，便是臥室了，男人抱著幾個小孩經過的影子，偶爾會閃現出來。

室內花葉搖動，窗外鞭炮煙花不歇，直至三更。

慕瑤環顧四周，擺設都極其陳舊，屋頂破了幾個洞，下面擺著接雨水的缸子。想來是家境實在潦倒，新年也不得休息。

她的話猛然停了，掙紮著伸頭一看，少年垂著兩排柔順的睫毛，捏著她過年的新衣服，襯裙由下而上，撕紙似的，一點點撕開了，殷紅的裙子推上去，凝脂般的腿壓在漆黑的楠木桌上，一陣沁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