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新家

“讓我們走吧,小夥子。”白發蒼蒼的老婦柔聲道,“反正馬上就死了,不如走得快一點。”

凱澤爾閉上眼,他站在那兒看著燭光,一言不發。

轟炸還在繼續。

德國的東部城市德雷斯頓,曾經是世界著名的“巴洛克建築藝術之最”,這個美麗的小城有著數百萬人口和數千傷員,在這個非重要戰略城市,人們僅聽到過兩次空襲警報,被轟炸的都是周邊要道。

他上一次受傷被擊穿肺部,一直在這兒養傷,他差點以為,戰爭離自己遠去了。

戰爭的腳步已經走到了四五年二月中旬,他慶幸自己還活著,他疑惑自己還在苟延殘喘,他計算著什麽時候還能再上戰場。

前線告急,他時刻準備著。

可現在,他卻躲在防空洞中,感受著炮火的侵襲。

一天一夜了,炮火轟鳴,天都被煙塵遮蔽,日月無光,一切都是那麽猙獰,仿佛上帝都拋棄了德雷斯頓,連一絲光明都不願意賜予。

地動山搖,轟鳴陣陣,四處都是尖叫和哭喊,灰塵和石屑隨著每一次震動而落下,防空洞中的所有人都一身的塵土。

轟炸聲響到讓耳朵都在嗡嗡作響,寒冷的冬天,烈火卻讓洞中的人如盛夏一般汗流浹背,他麻木的站在洞中,面對坐在那兒的六個老人,手足無措。

“孩子,快一點吧。”另一個老人微笑道,“別讓我們等太久。”

凱澤爾看了看他們,轉過頭去。

“反正要死了,這樣可以快點。”又一個老人道。

地在搖動,又有建築坍塌的震動,粉碎的墻體砸在地面,猶如砸在頭頂。

老人們紋絲不動。

凱澤爾扶住旁邊的墻站穩,靜靜的看著他們。

他們一個接一個的閉上眼,開始祈禱。

“我們在天上之父,願所有人都尊您的名為聖……”

老婦提高聲音對海因茨急切道:“就當幫幫我們,求求你。”

凱澤爾慢慢掏出槍。

“願父的國降臨,願父的旨意成就在地……”

他對準了一個老人,他希望那個老人看他一眼,可他沒有,只是低頭閉目,平和的吟誦,淡淡的微笑。

“砰!”

老人的倒下沒有影響到任何一個人,凱澤爾緊緊的咬著牙,他抿著嘴阻住洶湧的悲哀,又對準了下一個老婦。

“如同成就在天……”

“砰!”

“我們日用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

“砰!”

一個衣冠楚楚的老人似乎感受到了槍的瞄準,他微微擡頭,看向凱澤爾。

凱澤爾與他對視著。

似乎看到年輕人眼中即將崩潰的情緒,老人臉上浮起一個鼓勵般地微笑,朝他點點頭。

凱澤爾終於抑制不住淚水,他困獸一般低吼了一聲,扣動了扳機。

“砰!”

“免我們的債,如果我們免別人的債……”

“砰!”

凱澤爾換了個彈夾,他往前兩步,最後一個老婦坐得離燭火最近,她等了許久沒聽到槍聲,嘴裏慢慢的喃頌著,一邊擡頭,溫和的看向剛對她舉起槍的青年,也露出了一個微笑,眼睛在燭火下閃閃發亮。

“不叫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兇惡……”

“砰!”

凱澤爾脫力一般放下槍,看著滿地的屍體,他們無一例外都帶著解脫般地笑容,卻讓他足以崩潰。

他搖搖晃晃的走了兩步,來到燭火前,看著即將燃燒殆盡的白燭,跪了下來,他痛苦的抱著頭,哀哭出聲。

外面,敵人那仿若來自地獄一樣的懲罰還在繼續。

他還未好的傷在隱隱作痛,吸入過多煙塵的胸腔如火燒般疼痛難忍。

他再一次環視四周的屍體,緩緩的把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一邊慢慢打開保險栓,一邊用沙啞的嗓子呢喃:

“因為國度,權柄,榮耀全是父的,直到永遠……阿門……”

“砰!”

※※※

“1945年5月8日,昨天上午2點41分,在艾森豪威爾將軍的總部,約德爾將軍,德國最高統帥的代表,以及德國海軍總司令弗雷登堡,代表德國簽署條約,宣布德國海陸空在歐洲的所有部隊,向盟軍,以及蘇軍,無條件投降。”

聽到這個廣播的時候,秦恬正抱著諾諾吃著點心。

她的腦中瞬間一片空白,一種脫力的感覺席卷全身,差一點就忘了懷中還有個小孩。

她和周圍其他凝神靜聽的女孩一起,流著淚,卻笑了起來,然後其他人都出去狂歡,她卻還怔怔的坐在那裏,任憑心裏的酸楚洶湧而來。

讓她想想,多少年了?

一九三八,到一九四五,整整七年,她做了些什麽?

德國,波蘭,法國,匈牙利,波蘭,白俄羅斯,然後再回來,好大一圈,好長的一圈。

誰能想象這是一個宅女在二戰期間的足跡,她認識了太多的人,看到了太多的事,悲傷,難過,喜悅,驚訝,從波蘭的國歌到華沙的猶太人隔離區,從德國档案館到南京大屠殺圖片,從失落的馬其諾防線到陷落的巴黎,從附庸德國的匈牙利到災難深重的集中營,緊接著路過德國失敗的起點布列斯特要塞,到達最終城市明斯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