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番外】海因茨(六)

我可以毫不懷疑的說,我經歷了人類史上最殘酷的戰爭。

我只需要懷疑的一點就是,我究竟怎麽活下來的。

我的連隊無數次打到只剩下個位數的人,然後無論訓練與否被隨便塞到一個隊伍中去,很快我就再也收不到一封信了,因為我所在部隊的番號已經消失,我甚至有時候都搞不清楚自己所在部隊的番號是什麽。

很多人都搞不清楚,新的連隊由一大群殘兵組成,他們各自都有各自的番號,然後我每問一個,答案都不一樣。

寒冬,屍體,戰壕,這幾乎是我對戰爭所有的印象,我已經可以完全做到躺在屍堆中安睡,然後聽到第一聲槍響時就跳起來射擊。

我的腳趾差一點就要凍掉,戰壕裏傳染的各種病也沒放過我。

戰壕中永遠只有裹著大衣睡覺或吃飯的沉默的兵,奧古所說的大家輕松開玩笑的場面簡直就是一個神話,我們一開口,就只有不斷的詛咒,詛咒指揮官,詛咒後勤,詛咒天氣和詛咒敵人。

食物永遠外熱內冰,熱湯簡直就是奢侈品,時常找不到鍋子的炊事班隨處可見,經常有人發現背後的鍋子已經被槍子兒擊穿。

我們幾乎已經快忘了戰鬥的目的,只是在看到敵人時不斷的射擊射擊射擊。在他們撲過來時拔出刺刀本能的戰鬥戰鬥戰鬥。

那是一群與西線完全不同的敵人,他們幾乎部沒什麽文化。醜陋而粗魯,在押解俘虜時不斷可以看到他們蹲下身挖點野菜就放進口袋或直接塞進嘴中,他們的眼神永遠是直愣愣的,那種沒有仇恨沒有內涵,只是單純的要宰了你的感覺。

每一次他們沖鋒時,聽到一聲聲“烏拉”,我們總是會有一種一群野獸沖過來的感覺,他們可以赤手空拳的沖過來,死了就直接倒在地上。沒死就揀死人的武器繼續沖,我們需要做的永遠是掃射掃射,然後被仿佛無盡的獸群淹沒。

繼厭倦猶太人之後,我厭倦了戰爭。

但是,已經無路可退了。

而德國,也一樣。

似乎在選擇兩線作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們失敗的命運,無論長官如何聲嘶力竭的描述著國內的大好前景和元首的英明戰略,我們再也相信不起來。

四四年的時候,在寒冬中被逼得整支部隊落荒而逃時,我們就已經明確的知道,大勢已去了。

沒有人能比前線作戰的士兵更能深切的感受到這一點。

我終於慶幸起霍夫曼臨死的決定,雖然因為放了俘虜而降級退黨,但我終究洗掉手上的紋身後徹底脫離了黨衛軍的身份,那些追上來的敵人對黨衛軍從不手軟,反而是國防軍能得到最低級的俘虜的待遇。

就算差,但好歹活著。

我還是逃了出來,在白俄羅斯被編入第四集團軍,因一次階段性勝利,得以在明斯克休假三天。

於是我再一次看到了秦恬。

那種想擦眼睛的,不可置信的感覺幾乎淹沒了我,在最初熟識的兄弟幾乎全部死光的時候,竟然能夠在這樣一個地方再次看到她,我居然有種做夢一樣的恍惚感。

她怎麽會來的?她為什麽來?她來幹什麽?!她出事了嗎,奧古呢,奧古也來了嗎?!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在見到我時眼睛裏有真心的喜悅,雖然我時間不多,但我依然覺得足夠了,我沒打算告訴她戰場上的事情,雖然她來到了這裏,但是前線依然和她沒關系,既然在醫院,她就會跟著後方不斷轉移,無論如何,我都沒必要把自己的絕望露給她。

短暫的見面後,雖然我又回到了駐地,可是總感覺整個人都不一樣了,我已經想不起我多久沒笑了,也很久沒抱怨什麽了,就好像是剛進部隊一樣,感到什麽都散發著光彩,這就是奧古所說的人逢喜事精神爽嗎?見到許久沒見的故人,確實感覺很好,更何況,我還知道了凱澤爾雖然受傷但沒死,而奧古,沒有消息。

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不是嗎?

聽到諾曼底登陸那天,我剛好輪到休假,雖然只有一天,但是卻有半天需要辦一些手續並進行一些檢查。

在這破爛的城市也沒什麽好逛的,我直接去秦恬的宿舍找她,卻看到她在裏面艱難的包著手。

轉念一想就知道發生什麽了,雖然是意料內的,但我還是覺得不虞,什麽時候我們德國人的素質低到這種程度了!

閑來無事,我勒令她好好包紮,讓她出去打水,卻在她起身的時候,看到她大衣裏一本本子。

似乎很像凱澤爾描述的以我們的名義送她的生日禮物,她都隨身帶著嗎?不知道都寫些什麽……

窺人隱私不好,可我早就被戰爭磨的沒了素質,沒多糾結就拿了出來,打開來,全是中文。

好吧,我中文只看得懂秦恬兩個字,還是當初奧古給我看的。百無聊賴的翻了翻,厚厚大半本,都是記著中文和一行一行的數字,我越看,越有一種心底發寒的感覺。這就像是本日記,但又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