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芳菲

“你好像一點兒也不驚訝。”永寧公主奇道:“莫非沈郎已經告訴你了?”

南海一顆珠,良田頃萬畝,皇親國戚永遠用著最好的東西,他們錦衣玉食,不食人間疾苦,擁有旁人終其一生都不敢想象的一切,卻還要覬覦別人的東西,甚至去偷,去搶。

沈郎,她喊得如此親密,薛芳菲喉頭一甜,險些抑制不住。片刻後,她才淡道:“我正在等,等他親口告訴我。”

永寧公主笑了笑,她一笑,發簪上一顆拇指大的南海珠便跟著晃了晃,瑩潤的光澤幾乎要晃花了人眼。

薛芳菲一點也不傻,薛懷遠將她教得十分聰明。自打她病倒後,自打她發現自己被軟禁,一舉一動都有人監視後,她便聯系前前後後,包括薛昭的死因,覺察到不對來。

薛芳菲道:“永寧公主。”

她從仆婦嘴裏套話,到底是知道了。

薛芳菲平靜地放下碗,看著來人進了屋,兩個身材粗壯的仆婦將門掩上,外頭閑談的丫鬟仆婦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不見了,只有寂靜空氣裏傳來的陣陣蟬鳴,焦躁得仿佛將要有什麽事要發生。

沈玉容高中狀元,少年得志,身份不比往日,她薛芳菲縱然才貌雙全,卻到底只是一個縣丞的女兒。沈玉容得了永寧公主的青眼,或許他們已經暗度陳倉,總之,她薛芳菲成了絆腳石,要給這位金枝玉葉的皇家公主騰位置。

年輕女子衣裝華貴,眉毛微微上挑,帶出幾分驕矜。目光落在薛芳菲手裏的藥碗上,面上浮起一個恍然的神情,笑道:“原來如此。”

薛芳菲想起出事的那一日,沈母宴請賓客的那一日,永寧公主也在人群之中,回憶的時候,她甚至能記起永寧公主唇角邊一抹得意的笑容。

薛芳菲擡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襲織金的衣角。

就此真相大白。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沈郎心軟,”永寧公主不甚在意地在椅子上坐下來,瞧著她,“本宮也不是心狠之人,本來麽,想成全你,誰知道你卻不肯善了。”她掃了一眼桌上的藥碗,嘆息般地道:“你這是何必?”

薛芳菲努力從榻上坐起來,床邊擺著的一碗藥已經涼了,只散發出苦澀的香氣。她探過半個身子,將藥碗裏的藥倒入案前的一盆海棠裏。海棠已經枯萎了,只剩下伶仃的枝幹。

薛芳菲忍不住冷笑。

她在病榻上胡思亂想著,沈玉容是心裏有了隔閡,不肯見他,或是故意冷遇她發泄怒氣?可躺得越久,加之仆從嘴裏零零碎碎只言片語,她便也想通了一些事,真相永遠更加不堪入目。

日日一碗藥,她早就察覺到不對,便將藥盡數倒在花盆中。他們想要她“病故”,順理成章地讓永寧公主嫁進來,她偏不肯。薛懷遠自小就告訴她,不到最後一刻,不可自絕生路。況且憑什麽?憑什麽這對奸夫淫婦設計陷害了她,卻要她主動赴死?她絕不!

她聞此噩耗,不敢將此消息傳回桐鄉,強撐著一口氣見了薛昭最後一面,替他辦好後事,便病倒了。而後三個月,整整三個月,沈玉容沒有來見她一面。

薛芳菲的聲音裏帶了數不盡的嘲諷,她道:“奪人姻緣,害死原配,殺妻害嗣,公主的‘好意’,芳菲領教了。”

她該被休棄然後攆出府,可沈玉容偏偏沒有。她因憂思過重小產,躺在床上的時候,卻聽聞薛昭因為此事趕到燕京,還未到沈府便在夜裏遇著強盜,被殺棄屍河中。

永寧公主怒意一瞬間勃發,不過片刻,她又冷靜下來,站起身,走到桌子面前,拿起那一盆已經枯萎的海棠。海棠花盆只有巴掌大,細白瓷上刻著繁華,精巧可愛。永寧公主把玩著花盆,笑盈盈道:“你可知,你弟弟是如何死的?”

她本該無地自容的,她也的確那麽做了,可任憑她怎麽解釋,新科狀元發妻當著滿屋賓客偷人的事還是傳了出去。

薛芳菲的脊背一瞬間僵硬!

她其實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只是在席上喝了一點梅子酒,便覺得困乏,迷迷糊糊被丫鬟攙回房中休息……等她被尖叫聲驚醒的時候,便見屋裏多了一個陌生的男人,而她自己衣衫不整,婆母和一眾女眷都在門口,譏諷厭惡或是幸災樂禍地看著她。

“你那弟弟倒是個人物,就是年輕氣盛了些。”永寧公主欣賞著她的表情,“竟能查出此事不對,還真被他找著了些證據,說要告禦狀,差點連本宮也連累了。”永寧公主拍了拍胸口,仿佛有些後怕,“他也算聰明,連夜找到京兆尹,可他不知道,京兆尹與我交情不錯,當即便將此事告知與我。”永寧公主攤了攤手,遺憾地開口:“可惜了,年紀輕輕的,本宮瞧著文韜武略都不差,若非如此,說不定是個封妻蔭子的命,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