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姜梨

薛芳菲甫一睜開眼,便覺得耳邊嘈雜。她費力地動了動手指,只覺得身子沉得要命,再一動,忽然明白過來,並非身子沉得要命,而是身上蓋的被子太沉了。

“姑娘……姑娘可怎麽辦呀……”

棉被本來很薄,卻因為發了潮變得冰冷沉重,捂在身上難受得要命。她掀開被子,覺得胸口舒服多了,慢慢地坐起身。

下了一夜的雨,山風更寒,庵堂靠柴房的一間屋子裏,有女子的抽泣聲不斷傳來。

身邊的哭泣聲戛然而止,就著桌上昏暗的燭光,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難掩驚喜的臉,她道:“姑娘醒了!”

離鶴林寺不遠有一處庵堂,比起鶴林寺香客絡繹不絕,這庵堂則就看起來冷冷清清,幾乎空無一人。

姑娘?

山路雖崎嶇,山上松石深秀,茂林修竹,景色倒是很好。尤其是住持通明大師,更是遠近聞名。據說在松鶴寺禱告也十分靈驗,因此許多人不惜跋山涉水來到鶴林寺,只為上一炷香。

薛芳菲一愣,打量著面前人。面前的丫頭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眼睛腫得跟桃核似的,長得倒是可愛,只是瘦骨嶙峋的模樣令人看著心酸。她穿著不合身的深藍布衣,渾身上下沒有一件首飾,看著薛芳菲傻兮兮地發笑。

青城山上的鶴林寺是名寺。

叫她姑娘,莫非是丫鬟?可就算她在桐鄉未出嫁時候身邊的丫鬟,也不至於穿得這樣寒磣。

世道就是這樣,人走茶涼呢。

薛芳菲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不對,重點是,她不記得自己有這麽一個丫鬟。她嫁到燕京後,四個貼身丫鬟,兩個後來嫁了人,剩下兩個,在宴客那一日出事後,沈玉容的親娘要把兩個丫鬟也打死,被薛芳菲苦苦哀求才攔住,給放了出去,後來伺候她的那些人,想來也是永寧公主的眼線了。

如意心中嘆息一聲,看了看手裏冷掉的茶,又能如何?先夫人已經去了,姜二小姐又是這麽個不惹人愛的名聲。

永寧公主!眼前突然飛快閃過一些畫面,薛芳菲想起來了,分明是永寧公主來挑釁,她被永寧公主的下人勒死。難道她沒死麽,怎麽可能?永寧公主這樣斬草除根的人,不可能留下她的性命。

可就算知道了,似乎也沒什麽變化。

難道……她被人救了?是沈玉容,還是其他?

姜二小姐姜梨五年前因犯錯被送到廟裏學規矩,五年來,姜家似乎都沒這麽個人。如今家中做主的是季淑然,姜家嫡出的千金小姐也就只剩下姜幼瑤一個。首輔大人正室嫡出的千金小姐如今就快要熬不過這個夏日,而府上上上下下卻無一人知道。

薛芳菲直直地看著小丫頭不說話,小丫頭的傻笑停止了,有些害怕,小聲道:“姑娘……姑娘?”

至於她們說的那位“熬不過這個夏日”的人,應當就是姜家二小姐姜梨了。

“你是誰?”薛芳菲問。話一出口她就愣住了,似乎有什麽不對勁,卻又想不起來究竟是哪裏不對勁。

屋子裏的夫人是當今首輔姜元柏的繼室夫人,季淑然。那少女便是首輔千金,季淑然的親生女兒,姜家三小姐姜幼瑤。

小丫頭更著急了,她說:“姑娘,奴婢是桐兒啊!”

真是個可憐人啊!如意心裏這麽想著,腳步未停,托著銀盤往廚房去了。

桐兒?薛芳菲想不起來有這個人。

“別說這個了。”婦人卻換了另一個話頭,“聽說新科狀元的婦人前幾日病逝了,明日還得登門吊唁。”她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同情,“年紀輕輕的怎麽就病故了?真是個可憐人啊。”

“姑娘,”桐兒看起來像是要哭了,她道:“姑娘,奴婢知道您心裏不痛快。二小姐他們怎麽能搶了您的親事,那是夫人在的時候為姑娘定下的親事。寧遠侯他們家怎麽能幹出背信棄義的小人勾當!還有老爺,姑娘,奴婢知道您怨老爺,可是您不能看不開什麽都不要了啊,您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夫人想想,夫人在天之靈若看到您這樣,該有多難過啊!”

緊接著,少女獨有的嬌俏聲音響起:“管她做什麽,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人,什麽人家都敢攀扯。”

薛芳菲茫然地看著小丫頭哭天搶地,心裏卻想著這和寧遠侯有什麽關系。薛芳菲知道寧遠侯世子,沈玉容的妹妹沈如雲她的小姑子就很愛慕寧遠侯世子,燕京城出了名的美男子。可這和她有什麽關系?

屋中靜寂了一會兒,美婦人溫和的聲音響起:“老爺最近公務繁忙,這些小事就不必叨擾他了,等空暇的時候我親自與他說吧。”

小丫頭兀自哭得出神,外面突然一個驚雷,照亮了屋中,寒屋破舊,被衾冰冷,也照亮了薛芳菲自己。

“大夫說熬不過這個夏日,要不要告訴老爺……”